戴文嵩死死盯住他:“不要觉得父亲年纪大了,可以任你敷衍糊弄。婚姻大事容不得玩笑。珺儿,若你对顾三儿依然有不明不白的念想,却为蒙蔽世人娶了谁家姑娘,便是耽误人家一生。”
戴珺平静:“父亲这话是在堵死我的路么?认定了我对燕安有心,权柄和她之间只能选一个。又断了我找别的姑娘作权宜之计的可能。”
戴文嵩觉得他平静过头,不由更严厉:“当着你母亲的牌位,我要你听清楚。若你跟他不清不楚,却为敷衍亲事耽误旁人,你对不起那人,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对不起教养你的父母!戴家没有这样的儿子,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因你蒙羞!”
戴珺简直平静得无以复加:“儿子知道了。”
戴文嵩看了他许久,戴珺的反应实在超出他预料。
他知道儿子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但也绝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那他,为何还能如此平静?戴文嵩忽有些心慌,自己给他设下这样的禁制……到底是对还是错?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看透他,转身欲离开。
门开了一角,光从外头照进来,他脸上的沟壑都分毫毕现。
戴珺一半身影在黑暗当中,瞳孔里映入光线,显得他那双眸子如同上好的琥珀。
他忽然问:“你不希望我去提王家的事,是怕提出来的人,会被王家报复么?”
戴文嵩一顿,却没有回答。
戴珺追问:“若世道如此,朝廷崩坏,只剩您一人恪守规矩,还有何意义?”
戴文嵩:“若世道如此,朝廷崩坏,只剩我一人,还恪守规矩,这就是意义。”
这一句话比他今日任何一句都要轻,却又重得惊人。
戴珺也看出来对云渡之围,父亲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其实默许了眼下的局面。
他所惊异的不过是戴珺的做法,他害怕从这样的手段中尝到甜头后,儿子终有一日会走偏。
戴珺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没有说出更多。
他可以直指父亲的做法失效,说他那一套宁折不弯的处世哲学迂腐,却不能嘲弄他相信的所谓公理正道。
因为这套系统的崩溃,是悲伤的事。
人们更该同情依然相信它的人,而不是说既然大道不正,这些旧信徒就变得落后与活该。
他也迈开步子,在戴文嵩之后走出这扇门,踏进明媚天光里。
与方才跟父亲对峙时那种紧绷不同,此刻他的脚步反而轻快起来,行止间有压不住的少年意气。
他已有决断,父亲说的镜令和於镜庭的支持……有没有这些,他都会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而且——不必父亲强调,他也不会娶旁人。他知道自己心悦的是谁。
另一个脚步匆匆的人是阳朔。
谁能想到,在戴府,他已算得上最机灵的仆从。
先前守在外面时听得情况不对,他赶紧去让人准备了护心顺气的药,眼下正赶着给戴大人端过去。
然而此番,恐怕他才是受到最大打击的人。
成亲这种“好主意”,老戴大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只怕公子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断了跟那顾衍誉的来往,一个不留神还可能……
他托着药碗走过去,顺便小心劝了一句:“老爷,公,公子他,没有私心。您这样会伤及父子情分,又何必强求公子,成亲?”
戴文嵩端起药碗,表情凝重:“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言毕他一饮而尽——
然后舌头被烫麻了。
哦,没办法,阳朔今天走得急,药还等不及凉下来。
戴文嵩的表情更凝重了。
他摆摆手,让阳朔下去休息。
休息?阳朔是放不下心休息的。
他只要一闲下来,脑海里就都是这些事。
在他禁不住去想的那些画面里,顾衍誉真的跟公子成亲了,还有了孩子,孩子在他的头上做窝。
阳朔想死。
公子尚未开口,他也不能先去老爷跟前戳破顾衍誉性别的秘密。
可是他真的好害怕啊,这辈子都没这么脆弱过。
第94章 你为他伤心
戴珺久久伫立在庭院中,气温逐渐回暖,早春开过一茬的花,风一吹就簌簌地落。
花瓣落在他肩头,画面柔婉至极,他脑中所想却是肃杀的。
想到自己早先在顾衍铭被流言所扰时,还曾规劝顾衍誉,说要“还以正道”,可是……这一遭所见和死里逃生让他想清楚更多。
只有持心端正当然不够,若你的敌人花样百出,你却不懂、不会用更灵活的办法,就会带着你信仰的正道,一起输得很难看。
父亲的愤怒和担忧有理。
他知道自己此番的做法说不上对,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