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莲不低头:“那你为自己打算了么?”
顾衍誉“哼”了一声,挪开眼。
她的打算——她打算给宣王一刀,再把烂摊子给顾禹柏去收拾。谁更不能接受这个局面谁去出更多力。
当然,这是她破罐破摔的想法。
自打令狐玉出事,她就憋着一口气,对顾禹柏,也对自己。
加之聂泓景的礼物一天天送进别苑里,她的厌恶有,恐惧,当然也有。
说是消沉也不为过,就没想好好干活儿。
但今日所见,将她心里那把火再次烧了起来,燃尽乱糟糟的心绪。
都说以人为镜。人有时受困于自身处境,下意识会原谅自己的不作为,好像退一步有退一步的理由。如今她觉得那是窝囊。
顾衍誉的声音低下去,目光从洛莲身上收回:“换了你这身装扮,用不着别人替我进火坑。”
她说完转身便走。
在她另一只脚还没有迈出门的那一刻,洛莲的声音陡然响起:“当日乐临一别,我已……”
而后的她却没说下去,顾衍誉转身来,看到她脸上那种大美人独有的平静和优雅不见,急切而悲伤,她缓了缓,道:“我要去。不必太尉大人说什么,我也知道我会去。我不激怒宣王,他想体验得意、体验权力,我让他顺心就是……”
“够了,”顾衍誉打断,声音却不高,“不过那年跟他来了陵阳,你打算花一辈子忏悔么?”
重逢之后两人都心照不宣,未再提起旧事。
如今她就这么戳破:“我那时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定,也护不住别人,我凭什么要你留下?”
她道:“若你真为前途而来,我更高看你。能使天赋不被埋没,叫天下人看得见你。到底有什么可后悔的?每次见了我都是这般模样,你自己不难受?”
洛莲轻声:“那一年是你赎了我。”
顾衍誉眼波微动,而后问:“那你记得赎金是多少?”
“五十两。”她很快说。
顾衍誉凑到她眼皮子底下,盯着她:“可知那五十两怎么来的?”
洛莲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一时无话。
顾衍誉:“不是我起早贪黑赚来的,也不是省吃俭用攒下的。是姓顾的管不着我,我就能随意支配。五十两算什么呢?我八岁心血来潮从海上请来大师傅做席面儿,五十两只够六道菜。你若于心有愧,还我五十两,从此以后别管我的闲事,也别一见到我就是欠了钱又还不上的表情。”
她越说越气:“随便什么人这样救了你出来,你就要搭上自己一辈子?你的心气和天赋呢?一个靠吃祖产的纨绔到底要你念叨多久?洛莲,你可真有出息。”
那位仿她打扮的大美人走过来,两指轻轻捏住顾衍誉衣袖的一角,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轻颤:“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顾燕归。”
顾衍誉突然哑了火。
她给洛莲起的名字。
那时候她们还只是两个小姑娘。
洛莲过了片刻,松开手,忽然笑起来,一点碎发被她款款别至耳后,优雅亦不失风情:“你如何想,那是你的德行。五十两于我,就是毕生还不尽的恩义。我没有这样的五十两可以与你两清。”
顾衍誉无言,一口气没叹出去,又走回来,坐下去,沉默与她相对。
与她相似又不同,眼前的姑娘像水一样懂得顺势而退,但谁也切不断,谁也不能要她回头。
顾衍誉少有这样语塞的时刻,她冷静下来却又明白,这是因为她该做的没做,才逼得他人为她牺牲。
片刻后顾衍誉忽然开口:“聂泓景忽然如此得意,是为什么?”
洛莲:“只有一点线索,我也是连蒙带猜。应当是王家有人接触了他,给过他暗示,愿成为他的助力。但除此之外,探听不出更多。”
“王家……我还以为不到场上斗得只剩最后一个人,他们都不会下场。”
洛莲斟了茶水,顾衍誉接过。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习惯动作确如她所说,稍有一顿。
顾衍誉又把注意力拉回,一个主意已在她心中成形:“之前你说过聂荣准备过继严阳泽的事。我需要两件东西。”
“你说。”
“聂荣和他的八字合帖,还有建安侯府的构造图。”
聂泓景不会因为被“讨好”而放弃,但他会因为“怕”而自退一步。
二人把事说定。
顾衍誉:“现在能把你头上那破玩意儿弄下来了么?”
洛莲露出一个轻笑,很快又收敛,她依言拆掉那束发金冠,而后用一根乌木簪轻巧地将垂下的头发挽了上去,又变回女子的发型。
离开时顾衍誉漫不经心问一句:“我很好奇,学到八分像,那个男孩儿是什么时候开始训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