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体上有不适,令狐玉这番话依然说得很顺很快,顾衍誉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关切咽下去,也跟着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你跟他们是怎么说的?”
令狐玉回忆:“我假称自己叫那图,跟大庆做胭脂生意……”
“那图?这个名字好熟悉——”
令狐玉想了想:“‘那图’是羌虞常见的名字,我当时只是随口……”
异于庆国风俗,羌虞没有避讳的习惯。贵人不介意平民跟他们用一样的名字,反而以流传广的名字为荣。
这一代羌虞王的弟弟就叫那图,据说丰神俊朗,深受其兄信任。这个名字有吉祥好运的寓意,羌虞大半新生儿都叫那图。
令狐玉意识到什么:“……难道是这个名字?”
“那你可就抓住一个大线索了。”
方才出去的杜衡又回来了,这次端的是外用药。杜大夫瞄一眼顾衍誉,赶客的意思明显。
顾衍誉也发现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令狐玉已在勉力支撑。他极力掩饰了虚弱,但看上去掩饰这份虚弱比病痛本身还要消耗元气。
顾衍誉作罢,自觉给杜衡让出位置。
杜大夫一边给他胳膊换药一边说:“他的外伤太多太重,恢复期间新长出皮肉只怕浑身都会痛痒难忍。”
伤口纵然已被清理过,看上去还是狰狞可怖。顾衍誉在令狐玉之前发问:“怎么做能好受一点?”
“服下我带来的药丸,每天会有大量时间陷入沉睡,感觉不到痛痒,皮肉也能更快长好。”
她与令狐玉对视一眼,话却是对杜衡说的:“好,就这么办。”
令狐玉眉头微蹙,对于这个决定还有话要说,顾衍誉先发制人:“睡你的吧,没有什么离了你我做不了的事。”
杜衡倒出一颗药丸在自己手心,呈至他眼下。
令狐玉犹豫着拿起,药丸捏在手中,垂眼看着,却没立时放进口。
顾衍誉一眼瞥见令狐玉枕头下有东西,似一方帕子,只露出一个边角。
令狐玉察觉她好奇的目光,顿了一会儿,才像下定什么决心,用另一只手从枕头下将那物抽出。
帕子展开里面是一片梧桐叶。特殊处理过,色泽金红,薄如蝉翼,叶面之上的镂空处透着光。
“‘叶雕’是合芜的师傅做得最好。原本那天该寄出。”他托住,不知是手腕无力还是没打算递,东西只收在他自己身前。
顾衍誉倾身,双手捧了过来。这才看清镂空的图案是花瓶和如意,叶片之上刻的是典型的平安富贵图。那晕染开的金红色泽有一半不属于叶片本身,只因染到了血。
她控制得很好,手没有抖,声音也没有抖:“千里迢迢要寄回,就选了这么俗的花样。”
令狐玉笑了:“俗的,咳,能成真才好。平安富贵,咳咳,谁人不求?”
顾衍誉将树叶再用帕子包好,收进自己袖中。
杜衡语气毫无波澜地打断二人对话:“话说完了,该睡了。”
此刻令狐玉从善如流吞下药丸。
他身上伤处不少,杜大夫向来保护病人,把顾衍誉“赶”了出去,才开始换其他地方的药。
顾衍誉便去了书房。
有令狐玉在,很多事不用她操心,他会做到无可挑剔,顾衍誉过一眼就得。
他若是出去一两个月,会提前招呼事情能压的就压一压,留待他回来处理。底下人也被调教得很好,不会因为没人盯着就乱了章法。
而眼下他说不准何时恢复,自然不能再劳心劳力,顾衍誉得自己多盯多想。
长治离合芜很近,中间隔一条浅浅海峡便是羌虞。
若说令狐玉假扮羌虞富贾,惊动了谁……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顾衍誉觉得她摸到了答案的边——顾禹柏的天铁交易对象可能跟羌虞有关。
他自己必不会把天铁的秘密告诉宣王,这是他的底牌。
宣王却因令狐玉的调查察觉了什么,这件事甚至让他自觉有了筹码能够拿捏顾家,态度才会起变化。
他能猜出顾禹柏偷卖天铁?
可能性有,但顾衍誉又觉得不对。这该是顾禹柏绝对不想被发现的事,若宣王撞破此事,顾禹柏应该更想弄死他,至少反过来钳制他,而非迂回地谈条件。
除非……宣王所知的只是一点线索,还没有摸到谜底。顾禹柏可以花很小的代价让他闭嘴,就不必费大力气解决他在先。
那眼下只是博弈。
顾衍誉猛然发现此刻真正危险的是自己。
聂泓景那点变态心思由来已久,从前不敢越雷池是因忌惮顾家,而非她本人。
即便顾禹柏不主动把她送给宣王,只要他默许这件事,顾衍誉的处境都会相当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