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在争论这样的问题吗?
若是论外表和年纪,他自然是哥哥,可他拿不准的是——死后的时间也会算进去吗?不然这群孩子为何如此肯定他应该是弟弟?
倘若死后的时间也算进去了,他就能从中推算出洛娘子和这些孩子死去的具体年限,而这些孩子俱是番邦面貌,这样的特征很明显,应当会很好找。
书上说,只有冤屈未得昭雪,执念未能消散的人才会变成厉鬼,而鬼物长久地徘徊在阳间,终有一日是会魂飞魄散的。
他受了洛娘子如此大恩,若能回报一二,要他如何都是可以的。
只是几句话说下来,他便失望地歇了问话的心。
这些孩子对年月是何完全不知,他们只知道白天黑夜,只知道母亲会为他们打点好一切,他们对这里之外的东西毫无兴趣。
甚至于……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是,他们没有死亡的具体概念,看样子也没有死前的任何记忆。
有人温柔地擦除了他们脑中的痛苦和绝望,用婉转的歌谣为他们织就无尽的美梦,以自己并不宽阔的臂膀筑起了坚固的城墙。
而后,她一人独自承担了生前的一切残忍血腥。
无情再度叹息,心头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似的,沉沉的,很不痛快。
他说自己有恩必报,但大恩已受,他想要报答一二,却又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而他想要报答的人全然没有要他报答的意思。
“你在难过吗?”名叫里约斯的男孩儿趴在他的腿上,仰着脸看他,“是你的腿在疼吗?”
男孩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怕不怕,很快就会不痛了。我以前也会这样,下雪的时候腿会很痛,妈妈抱着我,给我唱歌,然后我就不痛了!”
他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可以让妈妈抱着你,也给你唱歌,这样你的腿就不会痛了!”
说着,他就直起身来冲出去,然后非常大声地告诉去厨房准备下午茶的妈妈,新弟弟的腿也会痛,需要妈妈哄。
无情一惊,吓得赶忙把他按住,语速都变快了不少:“不必!我没有腿疼,只是想起了别的事,你莫去叫她。”
“真的吗?”
孩子们齐齐仰起脸看他,动作近乎一致,仔细瞧着莫名有种悚然之感。
无情并未因他们还是孩子,便敷衍以对,他认真道:“真的,我是哥哥,自然不会骗你们。”
“好吧。”
天真的孩子们相信了他的话,但对他是哥哥这句话表示不赞同。
于是被无情才转移走没有久的话题又被拉了回来,一群孩子奶声奶气地对着他说他应该是弟弟,先来的他们才是哥哥和姐姐。
无情笑得无奈,但要他顺着这些孩子的话,反过来叫他们哥哥姐姐,他又委实开不了这个口。
就像洛娘子总是用一种格外期待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一早便将自己放在了母亲的位置上,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悉心对待,他也不可能对着洛娘子喊母亲。
那实在太过违和,也太过……太过为难他了。
于是大捕头只能转动起他那和奸臣逆徒斗智斗勇的脑袋,同这群不到他肩膀高的孩子辩论起了他究竟该是哥哥还是弟弟。
不远处,端着一盘精致下午茶点心的黑白修女正满脸欣慰地看着他们。
啊,多么美妙啊!
流淌着鲜血的厉鬼无声喟叹,她想要将无情永远留在她的乐园里,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杀死她之前伤害她的孩子。
多好的孩子啊,为什么就不能留下呢?
她的大脑和心灵被撕扯成了两半。
一半冷漠拒绝,一边半涌动疯狂。
——他有自己的家人。
‘我们也可以成为他的家人!我们永远都不会背叛他、抛弃他、伤害他!无论何种境况,无论什么原因,我们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他还有未竟的理想。
‘我可以帮助他!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强大的存在了,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他夺来!所有阻碍他成就理想的人都会被我杀死!’
——……
——他还活着。
‘……’
黑白修女僵硬死白的脸部肌肉猛的抽搐了几下,更多的鲜血从眼眶里涌出,顺着下颌浸入衣裙,她微微启唇,夹带着冰晶的寒气从破碎的喉咙里涌出。
乐园里的阳光似乎淡了一点,温度也略微降了一点。
这样细微的变化没有被花园里的青年察觉,他忙于应对精灵古怪的孩子们,连黑白的修女何时站在花园道路尽头的,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