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翌看见卧室一点一点被清空变旷,行李箱一点一点被装满变重,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家了。
最后一晚,陈兰香在封箱前最后一遍问他:“确定没有东西漏带了?”
乔翌从衣柜最底下翻出来一顶蓝色的短毛绒帽子,往行李箱里一塞:“现在没有了。”
陈兰香原本想说他大夏天带什么冬帽,但认出这顶帽子的来历,又把帽子替他拿出来了:“别舍不得了,明天李好还没开学,他和我们一起送你去。”
“真的!”乔翌上眼皮猛地一抬,眼里几乎要闪出金光,“李好也去?”
陈兰香把箱子拖出去让乔林搬下楼,顺手把灯拍了:“真的!别兴奋了,快睡吧!”
乔翌琢磨着自己也没告诉李好明天开学,他怎么知道的?知道也就算了,居然还愿意陪他去!
哪怕灯是早早熄了的,心还是迟迟静不下来。
乔翌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天光已然大亮。
李好的出现把乔翌心里那股不安除掉大半,仿佛只是一段寻常的旅途,恰好车上坐了四个人,目的地都是外语学校。
他和李好同坐在后座,只是不再并肩,李好的个子在过去几年窜了不少,连坐下来都比乔翌高半个头,与之而改的还有李好的性格,他能感觉到李好变沉稳了。
他们聊起对中学的憧憬,对新环境的迷茫,一路话语不停,三十分钟的路程很快就结束了。
学校很大,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大,教学楼十分气派,砖红色外墙尽显巍峨,乔翌之前来其中某栋楼考过试,但看清全貌还是第一次。
有高年级的志愿者引路,他们很快找到了宿舍。一间八人,两排双层架子床靠边排开,乔翌在下铺,空旷的床板被蓝色钢架结构撑起,铁皮露出岁月斑驳的痕迹,原本的蓝色氧化,变成一种类似天然气罐的色泽。
乔翌的脸皱成苦瓜,这会儿才开始后怕,面对陌生人的不安和即将离别的痛苦堵住嗓子,他觉得喉咙发涩,鼻头泛酸,说不出话来。
大人们已经动手开始除灰,李好帮他把行李分门别类捡出来,放进门口的杂物柜。乔翌有点愧疚,又无从下手,默然打了盆清水过来,清理宿舍中间的公用长桌。
舍友没来全,宿舍里还很空,抹布与床板碰撞的声音,行李箱夹层拉开又关上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撞击着乔翌的耳膜,他生出一股害怕的情绪,几乎要灭顶了。
手不自觉攀上李好的胳膊,李好停下动作,反手按住乔翌:“怎么了?”
乔翌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只能佯装无事找话说:“没事,我就是想说,呃,要不我自己铺床吧。”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乔林以为是他害羞,怕在舍友面前没面子,干脆答应了,重要的昨晚都说了,陈兰香又简单嘱咐了几句,喊上李好要走。
“阿姨,我留下来帮乔翌收拾吧,您和叔叔先下去等我。”李好没有甩开乔翌,反而让乔家夫妻俩先走。
大门合上的瞬间,乔翌撑着不倒的那口气泄了个干净,他往床上一坐,一语不发。他哪里会铺床,乔林和陈兰香居然真走了!
“起开,我给你铺床呢,弄好再坐。”
乔翌的屁股从床上移到桌边,他问:“李好,等你开学那天我不在,你可怎么办啊。”
李好身形一僵,淡淡道:“总能适应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乔翌还是他自己。
他看见李好脱了鞋子,跪在床板上,双臂展开折起多余的床单,铺上一层凉席,又把被子压好,拉直,抚平表面的褶皱,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在许多他不知道的地方,李好变得这么厉害了。
于是他动笔唰唰写了一封信,又包进去几张东西,折成一只简易的信封,用透明胶带仔细贴好。
舍友在李好铺床的时候都出去了,他盯着李好翻身下床,重新把鞋穿好,系紧鞋带。
“哥。”
“你喊我什么?”
“哥,别丢下我。”
乔翌把信纸攥得死紧,“你给我的东西我都想带来,可行李箱放不下,我妈也不允许——但我还是带了。”
他张开手,里面全是李好送他的小玩意儿,用得上的用不上的,他通通带来了。
乔翌的勇气快用尽了,他的声音又小下去:“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听吗,我同意你当我哥了。”
李好胡乱把那根鞋带塞进鞋里,几句话的工夫,他还是系不好这只脚。
乔翌占领了板凳,李好只能坐在床上,夏天的被子很薄,坐上去只有一块小小的凹陷,像李好的心,此刻被一句话砸下去一个小坑。
“……不会的。”他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一条纸币,是三张一百元横头对折两次,变成的一张可以握在手心里的长方形小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