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因为喜欢看他忍痛皱起的眉心,才在当初不小心彻底敲断了他的腿骨。
高沅把玄漆刀抱得更紧了,他打着寒颤,想迈开腿跑到楼道让他回去好好休养,要万分仔细地养。
这样就能让断裂的骨骼尽量完好地愈合回去。
这样就不会变成瘸子。
脑子是这样想的,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
待反应过来时,满脸都是泪痕。
谢漆慢悠悠地走到了楼下,大堂里只有一个人影,其余人大概是被驱散了。他一直垂着眼看地面,走到了一楼就伸手拉下绑在额上的黑布,覆住双眼以免见高沅的脸。
自中烟毒之后,他到现在也不记得高沅长什么样子,方贝贝曾说过几次高沅长着张容易让人纵容和原谅的昳丽脸,谢漆记不起看不见,权且当高沅是根发疯乱癫的树枝。
他竖着耳朵听周遭,对着刚才一瞟而过的人影方向开口:“高沅。”
不远处传来仓皇的磕绊声,听起来像是撞到桌角或者差点平地摔,四肢健全的高沅比拄着双柺的谢漆还要笨拙。
谢漆听着声音慢慢地走过来,没一会高沅的脚步声停在他面前,用期期艾艾的浓重鼻音唤他,轻手轻脚地想搀扶他。
“我站着就好。”谢漆避开他的手,语气尽量客气,“邺王殿下,玄漆刀还给我吧。”
他只是简单地这么说两句话,结果就听到了啜泣声。
谢漆抿着唇等他自己停下,高沅自追着方贝贝的路线闯进霜刃阁后,每次见他都会莫名哽咽,两个月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还是一成不变的疯疯癫癫,怪异的深情如许。
高沅没哭完就小声和他说起话,围绕着他的伤势细问,说些想尽最大努力助他复健云云,至于昨天骤然发现被耍的暴怒尽数消失,也不问谢漆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一直蒙眼不见他,只有伤心欲绝和卑微。
他左手抱紧玄漆刀,右手捏住他一小片衣角,哽咽着恳求:“你来我这边,行吗?我照顾你,我尽我一切治疗你,左腿也好,烟毒也好,梁家有用之不尽的药和医师,谢漆,你往后不要再受伤了,你、你再这样下去,明年七月七……”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那串霜刃阁的铃铛手环还在他手上戴着,发出细密的铃声。
谢漆听着铃声,昨晚只是试探,原以为他今早过来或许会发飙,最不济质问撒泼,结果听了半天还是些凄楚的疯话,一时失语地沉默。
高沅的恳求越说越荒唐,谢漆再听两句心底怕是要蹿邪火,立即克制着给他一耳刮子的冲动打断他的话:“我在医馆好好的,就不打扰梁家了。倒是邺王你,战事未平,前线炮火声不绝于耳,你在这里太浪费时间了,不如还是回军务处。”
高沅急得掉着眼泪辩解:“自高骊不在,我天天都有配合那唐维,双水城撤退时被乱石砸到后背,我忍着伤也天天去军务处,我没渎职!”
比起从前锦衣玉食玩弄贱奴生死,也许现在的改变对高沅而言是翻天覆地的进益,可谢漆想到半张脸裹成猪头还到处奔波的唐维、一身疤的高骊,喉咙里一句“那不是你应该做的吗?”差点冷笑出来。
高沅声音委屈地列数他的事迹,谢漆抽出被他攥着的衣角,冷淡道:“那真是了不起。”
高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殷切地历数自己的蜕变:“我有在学怎么治理东境,怎么当好邺王,我知道高瑱那家伙迟早被废,我也知道他们会拥立我入主东宫,可是那些我都不要。我想好了,我这辈子就只做邺王,邺州是块富庶太平的地方,梁家人还会听命于我,我会把东境料理得很好的。”
他说得又急又快:“谢漆,长洛太危险,霜刃阁太苦,这战事结束以后,我带你一起留在邺州好吗?吴攸要怎么另立继承人是他的事,我不管那些千头万绪的内斗——”
谢漆眉心一跳:“另立继承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高沅急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廓,用气声告知从上辈子获知的事实:“我知道吴攸藏着我大哥的遗腹子。谢漆,你不要协助唐维和吴家斗,他们都是乱臣贼子,都不是好东西!”
吴攸私藏梅念儿与遗腹子的事遮掩得严密,迄今为止也只有少部分人得知,梁韩两大世家一直不知道眼皮子底下藏着其他的皇室血脉,否则势必一早联合和吴家斗得头破血流。谢漆正是利用这遗腹子的存在去威胁吴攸合作,然而高沅一个劣质坏种,从什么渠道知道这秘密的?
他低声问:“你舅父和你说的?”
高沅这两年个子长得快,最近到处跑又抽条了一些,不知不觉就比谢漆高了,他自己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酸地微低着头,虚虚地附在谢漆耳边:“不是,他一旦知道,一定跳出来揪着吴家大做文章的,到时长洛就血流成河了。我不仅清楚吴攸藏着那遗腹子,我还知道那遗腹子叫高子稷,社稷的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