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将军又开口:“军师,我虽然绝对不与世家豪绅那群蠹虫为伍,但我出身是世族旁支,霜刃阁以前是什么用处,我还是知道一二的。他们根本就是世家大族用巨资养出来的打手、奴婢,霜刃阁百年都为世家卖命,现在他们跑到前线来,恕我直言,我怕有影奴惑乱君心,也不太敢与他们共事。”
大厅里寂静了片刻,张辽见唐维不开口,打了圈腹稿就先轻咳着解围:“郭队,你们在东境扎根,不太清楚长洛的变化。那霜刃阁以前也许是世家的爪牙,但来到这一代可不一样了,谢漆继任之后已经和世家切割开来,他只向着陛下,这我能打包票。至于担心陛下那个……”
张辽说顺了嘴,差点把“见色忘义”秃噜出来,脑筋急转弯地假装咳嗽停顿,话头就被一旁的袁鸿冷冷地接了下去:“陛下不会因为他迷失心智,不止他,谁也没本事动摇陛下在战场上的决定。郭队放心,也对自己的主将有点信心。”
郭将军神情不变地看向唐维,但唐维在看厢房的方向,他突然有所感,转头一看,看到厢房的门不知在何时打开了,帝与侍一起站在门口,神情是如出一辙的平静,就是眼圈都有些红。
唐维郑重地率先行礼:“陛下,谢阁主。”
其他人略显尴尬地忙跟上抱拳,一个个的大块头,局促起来十分明显。
“嗯。”高骊搭着谢漆的手慢慢走过去,“朕睡了一会,你们军务说到哪了?”
唐维平静道:“说到霜刃阁的部署,其他将军们有所顾忌。”
“什么顾忌,说。”
大厅里的气压骤然变低,低头的将军们都不抬头,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朕只给你们一次询问的机会。”
片刻,那位郭将军轻声把前面说的大意再讲了一遍。
“偏见。”
郭将军微不可察地一滞,低着头没有吭声。
“朕刚进东境时,所有见朕的人,都惊愕于朕这双接近狄族人的眼睛。朕不是纯粹的中原人,朕力气不似普通人,让不少人心里萌生非我族类的偏见。现在偏见拓展到长洛的霜刃阁了。”
“飞雀一年,朕废止庶族的兵者贱籍,半年内历经四十二次刺杀,朕还站在这里,是因为有十九个霜刃阁影奴代朕去见阎王了。
“飞雀二年,世家犯舞弊案,东宫推太子少师谢如月当替罪羊,整个霜刃阁都成了世家的挡箭牌,之后的事想必你们都有耳闻,先东宫张忘刑场劫囚,谢如月血泪陈冤,长洛震动。
“今飞雀三年,霜刃阁影奴前赴后继,都是血肉之躯,走常人不能走之路,做各位不能做之事,你们夜里打盹时,就有影奴枕戈待旦,彻夜把守你们的安危。”
高骊走得慢说得也慢,谢漆在他身旁一直静默。
“霜刃阁过去百年如何,陈年旧历都已作古,朕对坟墓不感兴趣。朕对当下和未来感兴趣,只器重有能力的人,就好比郭将军你,朕厌恶世家至极,也还是启用了你当一军之将。你能在这儿站着,不是因为你和世家切割了,而是朕乐于提拔你。”
高骊走到方桌前看桌面上的信报:“朕还没和谢阁主做甚,你们先以偏见猜度,好像谢阁主一到,朕多笑了几次,这仗就完蛋了。郭将军,谢漆是晋国影奴统领,我高骊是千军万民统帅,该做什么,我们心里有数。你不敢和霜刃阁共事,那你就学着敢,学不会,就一直学。”
大厅中一片死寂,唐维无声地笑了笑,带头弯腰再行礼:“微臣谨记陛下口谕。”
其他人回神来,齐齐低头行礼,神色无有不顺。
谢漆微怔地看着,小指忽然被轻轻勾动,他侧首一瞄,高骊正垂眼认真地看着他,没有私下相处时的轻柔笑意,只有认真到肃穆得令人心惊的神情。
那神情让他确信方才他在厢房里说的,绝非虚言。
谢漆小指刚松开,就又被他紧紧地勾住了,带着一股不能逃避的狠劲。
“都过来,继续谈军务。”
众人纷纷快步过来,高骊因腿伤坐着,谢漆不坐站在他一边,高骊也不强求他同坐,桌上神情冷淡,桌下用伤手炽热地攥着他的衣角。足够熟悉他的人都看得出来,虽然他一身伤,精神劲却远胜此前任何时刻。
唐维谈起雍城部署侃侃而谈,事无巨细地划分各部权责,谢漆听得明白,这是不动声色地给他抽丝剥茧。
“雍城地狭,城里现在分布着三万兵,骑兵八千,另有三万在十五里之外的城池,如果雍城挡不住云军攻击,我们只能再次撤退,西城的军队护送百姓离开,东城的我们断后。”唐维指着桌面上的地图,“斥候不断来报,每逢陛下夜袭云军至少需要三天休整,这两天雍城安宁,粮草尚可,只是现下城里只剩百架破军炮,射程不比云军那边广,最多只能挡住他们两次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