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回到了梁家,这个他第二熟悉的母族之家,除了谢漆,加上梁千业和梁奇烽,他似乎也不相信其他任何人,哪怕自己的发型和衣着歪七八扭,也不允许其他人来碰他。
用完饭高沅便立马翻脸,让其他奴仆都收拾完东西滚远,自己到厢房的门槛那里坐下,望着西院里的花卉植株,后脑勺歪斜的发绳随风乱飘。
他安静地坐了半个时辰,全程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而后他毫无征兆地抖动了一下身体,僵硬地抬起手抱住脑袋,自己低声地重复了许多句“为什么”,之后又如梦初醒似的醒过神来。
他转头看向谢漆,指自己旁边的门槛微笑:“玄漆,你也到这里来坐。”
谢漆摇头。
看起来,高沅即将又抽疯了。
“站太久不会太累吗?不到我身边坐的话,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吧。”高沅眉眼弯起,他笑起来时和梁太妃的神情极其相像,艳丽长相的攻击性被亲和温良的气质掩盖过去,是蛊惑、讨喜的模样。
果然是在抽疯。只是这一回不是坏的抽疯,而是短暂的温良。这两种状态,到底哪一种才是他的真正面目,谢漆并不知道。
“对不起。”
高沅突如其来的一句轻声道歉,震得谢漆腿抖了抖。
“突然就将你从天泽宫调出来,你心里一定对我怨声载道,对不起。”高沅眼睛又看向那些风中摇曳的花卉,“除了方贝贝,我不知道还能信谁,所以便擅自把你调出来了,虽说只有几天而已,但你被迫远离了三皇兄,心中一定很不舍。”
谢漆盯着他的后脑勺。
“谢漆,三皇兄看起来很凶悍,私底下他待你好吗?会像我打方贝贝那样打你吗?”高沅的语气有些低沉,像是泛着一层水落石出的愧疚。
谢漆不答,他又自言自语:“应当不会。当初你们试武从玉龙台上掉下来,只有他惊慌失措地冲出去,隔着那么高的地方,都愿意伸手去接你。”
高沅自说自话了半天,一句话还没截完,果然又陷入了一阵安静,似是被砍断提线的木偶。
过了半天,他伸手摸自己身上,不住重复嘀咕“我的烟呢”,而后便站起来在门前团团转,显然团团转并不能让烟凭空出现,他很快便气冲冲地跑到了花卉丛中,发狠地抬起脚,把那些珍贵的植株名花胡乱踩坏。
踩到一半他便体力不支,喘着气站在狼藉里抬头,风将他凌乱的胎发吹到遮住眉眼,他红着兽一样的眼睛看向谢漆,嘴唇在风中一开一合,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话,但全部被皮囊堵住卡在灵魂里了。
谢漆分辨出他的口型,无话可说。想了想,他在衣服的夹层里摸索寻找,有时候在外执行任务会突然饥饿难耐,每天整理衣着时,他都会在身上备一些细小的糖粒。
高沅浑浑噩噩地站在花丛里,忽然看到门里那个人向他招手,他下意识便跑上前去,主动地伸出手索取:“烟……烟……”
结果掌心里放了三颗裹着油纸的圆形东西。
他皱着眉狐疑地抬头,眼前人顶着那张漂亮至极的脸,用着一种薄情寡义的冷淡口气说话:“抽什么烟,吃糖去。”
高沅烦躁得想杀人,忽又听到那声转瞬即逝的低低叹息,心里的怒火恍然被一盆冰水浇灭了。
“我又不是垂髫儿。”他不由自主地边说边撕开一颗糖,捻在指尖左看右看,皱着眉头扔进嘴里去。
三颗都吃完之后,他一屁股又墩在门槛上,心里有些久违的平静,情绪稳定地看着谢漆半蹲在被他踩得稀烂的花丛中。
*
下午,御书房中除了吴攸和梁奇烽请求求见,其他朝臣通通不来了,内阁中六个侍笔忙得没空喝水,哗啦啦地分类堆积成山的奏折。
高骊先让梁奇烽进来,先关上了内阁的门,随后打开书桌里的暗格,将他之前呈上来的匣子发狠地掼到他脚下。
梁奇烽连忙跪下:“陛下这是?”
高骊满心说不出的焦躁与焦灼,不想再看那个匣子一眼:“你呈上来的东西,自己拿回去处理。”
“陛下不喜欢此物?”
高骊明显地察觉到内心中诡异的不舍,越发暴躁地怒吼:“朕叫你拿回去就拿回去!”
梁奇烽摸不准眼下的皇帝是高骊还是幽帝,便先把匣子收上来。反正上午他是在朝堂上酣畅淋漓了,和皇帝配合良好地先压了何卓安一派一头,再是难得见海东青的利爪染血,那猛禽又带给了他一些新刑罚的灵感,这灵感让他一直激动到现在。
他刚想走,忽然又听到皇帝低沉的嗓音:“叫高沅马上回来,把谢漆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