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方要我今天下午交人,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弗朗西斯扭头看他,“我需要把你交出去吗?”
解平俯瞰着这个矮小、倨傲的老政客,她耷拉的面部肌肉上是一双浑浊却犀利的淡色眼珠,无声的博弈暗潮涌动,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使人大获全胜,也可以使人节节败退。
他不再为这双眼睛附上任何神秘的色彩了。
这只是一双老人的眼睛。
“发秘报,承认我们被感染,并且暗示感染使得特工获得了某种能力。”解平直视她,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平静,“让他们认定情报局确实存在洪水猛兽。”弗朗西斯咳嗽一声,打断他笑道:“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给你念过《勇敢的小裁缝》,穷裁缝一下打死七个。”
解平岿然不动,坚持着自己口中的话:“主动邀请军方来总部解决被感染者,只要他们来,情报局就敢挪交所有自主权。”
“你长大了。”弗朗西斯坦率地说,“德文不会批准任何人来,他在准备大选,想爬上姬水之眼顶端的人不会允许任何污秽脏了自己的手,但他也不会放任自己与软弱沾上边,做老一不能妥协。”
看来弗朗西斯已经把他所想转达给德文和他的麾下,想必德文也已经进行了反击,方才的提问不过是一轮试探和考核。
解平并不意外,既不恼怒也不觉被看轻,弗朗西斯想要把压箱底的事儿放在最后聊,他也可以图穷匕见,当下不紧不慢地问:“他准备怎么出一口恶气?”
“德文要求情报局派出一位代表出席寰球直播的道歉会,包揽所有责任,就外族侵略战争事件向浮水联邦所有公民道歉。”解平看见她最里面那颗牙齿掉了,剩下一颗险恶的深窟窿,“不公布道歉原因,只做道德层面的补偿。”
公然愚民,剥夺民众知情权,推卸责任的同时还能一脚烂泥踩在死对头的脑袋上边碾边狠狠地出口恶气,一箭三雕。这显然不合规矩,情报局干的是地下工作,没有抛头露面的道理,只是德文不在乎,军方任何一位说得上话的将军都不在乎,此举能最大限度地削弱情报局的力量,不论胜负,第一枚棋子下在哪都得下。
先下手为强。
“我会去。”解平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借刀杀人真的足够痛快吗?”
弗朗西斯没说话,伶牙俐齿的她鲜少有如此沉默的时刻。
的确会不痛快,老人不想撒谎。
沉默司空见惯,弗朗西斯的沉默却很少见,解平没想难为她,顿了顿,顺势转换话题道:“章纪昭做我的副官,职位提到副局。”
“以权谋私不像你。”
“找个人拴住我不是你的初衷吗?”解平泰然自若,“我喜欢他,你该高兴。”
“你喜欢他,我该高兴?”弗朗西斯没头没尾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随后不知所谓地横眉冷对,她是不高兴的,却在这之后收放自如,一下子敛掉了面上的不善,几乎是很轻松地就答应下来,在忽如其来的几声哮喘般的剧烈咳嗽后,冲他摆了几下手,让他赶紧走。
解平凝望她的侧脸,劝告的话在嘴边,他想说注意身体,你应该休息了,这些真有那么重要么?全部都没有说出口。对于心中有恨的人来说,交换什么都是值得,命又算得了什么?爱又配得上什么呢?
他没有说告别的话,起身把椅子推回桌底,径自离开了那片萧索。
很多年以后,记忆闪回时刻,解平还是会想起弗朗西斯,想起那天和她见的最后一面。
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后一面,他想,他还是会回头。
坐上权利之巅没有绝大多数人想得难。
尤其是高位需要你的时候,绑也把你绑上去。
章纪昭十来岁的时候决计不会预想到自己将来成为了一名兢兢业业上工的情报人员,有朝一日还爬上了至高的地位,浮水联邦情报调查局副局长,这个和局长同时空缺多年的位置就这么被弗朗西斯以甩卖的态度送了出去。
他上位的第一件事是给昔日队友谋了两个官职。他没和任何人商量,做解平的幕僚和副官自由度极高,可以随意施展拳脚,那么他就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人先提上来。
他提拔丽芙替代自己原先的位置,任驻外站站长,查理作为丽芙的副官。之后所有事情都水到渠成、运转自如,丽芙何其通透,都不用他安排,新官上任后第一把火就是把自己的宝贝查理派遣到帝国,以男爵下属的身份与帝国取得联络。
巧妙的是,查理联络的人正是三皇子莱利,查理告诉莱利,浮水联邦即将大选,而他的主人打算利用自己在联邦多年来的假身份参加选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