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帐中梦天子(91)

这与那个整肃华服的光禄大夫大相径庭,已看不出他在前庭朝上的姿态。

过一会儿,怀雍却又自顾自地回过神来对他们说:“我知道了。”

又问:“父皇什么时候过来?”

他们闭上嘴巴,行礼而不回答。

“要是父皇今天不来就好了。”

怀雍不以为忤,只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像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心声给吐露了出来。

等这些人离开后,屋内又陷入了不分昼夜的黑暗中。

闭不闭上眼睛都一样。

怀雍的脑子里会蹦出许多幻象。

或许人在安静的地方就会这样,他已经反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千万遍。

他废了赫连夜的手脚呢。

以后赫连夜就再也不能骑马,不可能再如十八岁那年在春宴上那样地显摆了吧。

那赫连夜以后还能行军打仗吗?

会有士兵愿意听从一个足不能行路,手不可持箸的废人吗?

怀雍低声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为了他好。”

怀雍又想。

既然赫连夜没死,他们以后说不定会再相见吧,到那时,赫连夜会以何种情态面对自己?自己又要以何种模样面对赫连夜?

赫连夜那样狂妄自大,想必这下一定要恨他入骨了吧。

再见面,他们绝对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只能是仇人。

怀雍又说一遍:“我是为了他好。”

是啊。

他是为了赫连夜好。

不然赫连夜早就死了。

逃?

逃能逃到哪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总不能跑到别的国家去,他们俩身份特殊,没有了权力只剩下旧身份以后再去别的地方,不就是平白无故地给别人送父皇的把柄。

没得还连累了父皇。

父皇……父皇是皇帝,又对他恩重如山。

他不能害父皇啊。

要是害了父皇,赫连夜万死难辞其咎啊。

怀雍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床顶:“我是为了他好。”

他忽地感觉喘不上气来。

快窒息了。

他想起父皇对他说的话:“朕是为了你好。”

啊,和他说得多像啊。

他就是从父皇那儿学来的吧。

怀雍遏止不住地痛哭出声。

好恶心。

他翻身趴在床沿呕吐起来,剧烈到仿佛要把灵魂也呕出来。

耳边嗡然,天旋地转般的头晕。

混乱中,一群人紧张得涌进来,七手八脚地抓住他,也不知是扶住他,还是囚住他。

接着,父皇也来了。

父皇骂太医乱用药,太医跪地说他被关得太久,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抑郁成疾。

父皇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那些个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通通摔了粉碎。

而怀雍自始到终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像是已经死了。

***

长春宫。

此处是皇后的居所。

这里并不毗邻帝宫,当年皇后入宫后选了这座宫殿作为自己起居之所,每月除了两头和月中三日以外很少和自己的夫君见面。

在生下太子后,她更是深居简出,一门心思地抚养孩子。

最近更清闲,她也懒得去问帝宫里发生了什么。

她也知道,皇上最讨厌别人探听自己的事,才不会蠢到去触霉头。

太子在里屋练字时,听见母后与来问安的两个宫妃说笑的声音,显是心情不错。

他不由地停下笔,走神了片刻。

他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担忧。

怀雍一直没出现。

太子已让自己最要好的大伴小太监去打听了——大人们觉得他们都太小,小到不戒备他们——打听到怀雍犯了错,被父皇关起来责罚。

很严重。

严重到说不定要死了。

这时,外头有来人的动静,不一会儿,母后身边的大宫女领了个面生的宫女进来,往窗前的窄桌上换了一盆花。

那宫女偷偷撇了他一眼,他有几分奇怪。

接着母后也进来了,身旁还簇拥着一群美貌的妃子,都来看他写的字。

众人变着花样夸奖了一番后,母后教诲道:“不要骄傲,你以后是要做一国之君的,不管什么事情还是得自己拿主意。”

自己拿主意?

母后虽然这样,但其实母后一直不准他自己拿主意啊。

父皇也是。

父皇母后都一样,对他管头管脚。

小太子听完,忍不住地问:“母后,你知道皇兄如何了吗?”

小太子口称“皇兄”的人除了怀雍还能是谁?

母后脸颊一僵,霎时间冷淡了下来:“你哪来的皇兄,你要记住,你就是皇上的独子。”

小太子不解:“孤说的是光禄大夫。”

母后没好气地纠正他:“不过是个外姓之人,也配做你的皇兄?一个佞幸之辈,一旦遭了你父皇的厌弃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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