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我已成为残疾,为何要活下去。”
“你可知那夜百姓血泪盈襟,我却无力为天,那群胡人该死!该死!”崔时疯疯癫癫大喊,俨然那夜,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连同良好的教养,都付诸东流。
他满心悲愤,一合眼,便是百姓们绝望悲鸣,还有祖父对自己说过的话。
世家子弟享荣华富贵,视天下百姓为蝼蚁。而他也是世家子弟,汲取百姓的血肉,成为受人赞誉的君子。
真恶心。
他如此厌恶自己的身份,也在那夜,举起长剑,护住那些黎民百姓。
崔时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无法保护住所有的百姓,但,只要能护住一人,便可。
他所愿不多,仅仅秉持能救一人便可。崔时将个人安危抛之脑后,举起手中的长剑,行君子之道。
在胡人用刀剑刺入胸膛的一刹那,崔时庆幸江秋儿不在,不然她就要成为寡妇。
然而,他不知江秋儿与赵蛮子会忽然出现在他的跟前,冒着死亡的危险,不惧胡人的攻势,强行将她救下。
阿秋是个瘦弱的女子,却在那夜哭得梨花带雨,一脚踹开了其中受伤的胡人,踩着鲜血,向他飞扑而来。
他以为是黄粱一梦,毕竟阿秋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会踹开胡人,甚至还咬着牙,泪流满面地背着他逃亡。
那夜,赵蛮子为他们开路,凭一身蛮力,为他们闯出一条生路。
那夜,阿秋潸然泪下,背着他一路在夜色中穿行。
他们身上的血很多,已经分不清是谁的。
崔时恍恍惚惚地想着是做梦吗?耳畔却传来阿秋的哭诉声,“崔时,你莫要睡,对不起,是我不该跟他私奔。”
阿秋的哭声掺杂漫天的悲痛,崔时想要伸出手安抚阿秋。
“若是你在,我也会出去殊死一搏。”他做不到对百姓铁石心肠,做不到视若无睹。
渐渐地,崔时听不见阿秋的哭声,恍惚间,他梦到了幼年,自己兀自一人在书斋听着师父的教诲。
“君子以何立身。”
“君子应当以身作则。故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谨顺其身。”
……
崔时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尤其是醒来发觉自己被救下来,双目失明,悲痛万分。
他不是因双目失明而痛苦,而是成为阿秋他们的累赘才痛苦。
乱世动荡不安,他们怎么能带着一个残疾的人行路。
崔时悲愤,忘却平日的教养,尖酸刻薄,妄图他们能够流露嫌弃,扔下自己。
可他越这般,阿秋他们越是不忍。
眼下亦是。
当他试图想要摔碗,推开阿秋,想要变成疯子,妄图阿秋能生气。
倏然,阿秋抱住了他,肩膀湿润了一片,崔时顿时坐立难安,茫然无措看向泪流满面的她。
“对不起,崔时。”江秋儿一直以为那夜是自己冲动,才会令他半夜逃出崔府来寻自己,谁知惨遭胡人的迫害。
崔时向她澄清,并将原委告知她。
江秋儿却一直以为是崔时安慰自己说的谎话,潸然涕下。
崔手脚慌忙,轻声道:“阿秋,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说罢,示弱地道:“我饿了。”
江秋儿这才抹了抹泪水,双眼微红地为他舀粥。
一时之间,毡帐寂静无声,唯有搅动栗粥时的窸窣声传来。
半晌,江秋儿将碗置于一旁,扶他躺下,“赵蛮子白日要去与那些将士一同操练,顾不上我们,我在军中会一点医术,平日除却给受伤的将士上药,我都会来照看你。”
那夜,他们想要向秦老道别,谁知撞见胡人进城,因担心秦老,他们小心翼翼闯入城中,却见崔时几乎要被胡人杀死,于是他们冒死将崔时救出来后,躲在了山中。
当时赵蛮子为他们开路,身受重伤,隐忍不发,到了半夜病情发作,江秋儿方才知道这件事。
万幸她从秦老学了点医术,去采摘草药,方才将赵蛮子的病情压下去。
与此同时,崔时伤势严峻,尤其是一双眼睛,被那群作恶多端的胡人用刀戳瞎,流了不少的血。
江秋儿不是大夫,只懂一点皮毛,隔日便从赵蛮子送给她的嫁妆里,翻出值钱的玉饰,急匆匆去山下,发现西陵城内的胡人已经走了,立马来到一家医馆抵了玉饰,又央求一番,才求大夫与她上山救人。
可大夫医治一番,说他的双目失明,恐难痊愈。
江秋儿顿时揪住大夫的衣袖,不敢置信地道:“他的双目真的无法医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