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再天花烂坠的名号也不过沧海一粟,眨眼间被后浪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相寺,百年不倒,屹立江湖,其地位可见一斑。
江湖素有“北少林,南无相”一说,两大门派同宗同源,却大相庭径。
少林派务实,无相派务虚。
少林派讲究拳拳到肉,无相派讲究无中生有。
少林派重“苦”和“勤”,认为勤勉,吃苦,便能习得少林功夫的精髓。
而无相派重“悟”和“空”,唯有感悟,和放空,才能登顶无相绝学。
是以江湖中人人都有资格敲开少林寺的僧门,至于能不能经历考验求得真经另当别论;而无相寺,唯有僧人领道才能入门,闲杂人等连远观僧门的资格都没有。
元晦闻言,表情平静到近乎寡淡,他低头理了理袖口,风谈云清道了句“好”,仿佛不管是无相寺还是有相寺,都不过是处遮风避雨的僧庙,而他不过是位寻求佛门庇护的寻常香客。
两人从秋末冬初,走到寒冬腊月,在一个朔风飘飘雪满天的日子,抵达无相寺。
落雪倾城,如柳絮一般,无声无息。无相寺前一千零一个台阶堆满了厚厚的积雪。
元晦跟在和尚身后,亦步亦趋,留下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明明暗暗的,阴影的边缘闪着细碎的金色细芒。
两人到达石阶尽头。
和尚伸手,推开了厚重的僧门。
元晦定了定,抬眼看向前方。古老的寺庙掩映着冬雪,宛如浮云下的剪影,分外沉寂肃穆。
他目光微微一错,绕过寺顶勾心斗角的檐牙,落在后山隐约可见的塔楼上。
那里是无相寺的藏经阁,压着无数江湖人的武学梦。
他的眼底惊鸿照影般涌起一阵疾风骤雨,很快没入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而后,元晦低头扫了扫衣衫下摆的落雪,面不改色地跟着和尚进了门。
第13章 转机
一盏青灯,一杯苦茶,几缕佛音袅袅,转眼五个春秋。
乍暖还寒的二月天,院中积雪还未化尽,几树红梅迫不及待地爬上了枝头。
微风乍起,花影浮动,暗香流转。
一个年轻的和尚踏着春光而来。他瞧着年纪不过双十,足下生风,步履匆匆,经过梅树时,宽大的僧袍不小心勾到枝头的一角,年轻的和尚不懂怜香惜玉,将袖袍一抽,摔了一地残花。
他沿着小道一路疾行,停在一处禅房外。见门扉虚掩,便干净利落地探进去半个身子,目光在屋里溜达了一圈,落在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上。
那人立在书案前,手执画笔,俯身在笺纸上行云流水般勾画着什么。
他发如泼墨,眉眼温婉,两片薄唇色淡如水,沐浴着远处渺渺钟鼓声,出尘的仿若一朵圣洁的优钵罗。
绕是朝夕相处了近五年,年轻和尚还是冷不丁被晃了一下眼。
他正在进与退之间挣扎。从背后窥人不够光明,奈何他实在好奇。
每年二月初八,元晦师兄要作一幅画;六月十五要亲自去斋房下一碗长寿面。
有一年六月十五,他屁颠屁颠地跑去祝寿。元晦一言不发地将长寿面吃尽,不疾不徐道:“今日不是我的生辰。”
不是生辰,要大动干戈地煮一碗长寿面?
和尚寸草不生的头皮都快被百思不得其解六个字给愁出毛发了。
这个问题无解,那么下一个问题:元晦师兄每年二月初八将自己关在禅房到底画得什么?
和尚目光微微下移,心虚地在那画卷上匆匆扫了一眼,竟是个俊美公子。
元晦顿了顿,提笔在那画中公子的左颊轻轻点了一滴翰墨。和尚顿时有种错觉,仿佛窗外春色都黯淡了些许。
元晦在画中人身上流连了好一阵,直到墨迹干透,他将画纸从头卷到尾,小心翼翼地装入画筒,而后眼皮也不抬地对着门外道:“慧一师弟,看够了没有?”
慧一和尚被抓了个现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他到底不怕这个师兄,索性大大方方的将下半个身子也挤进了门框。
慧一与元晦年纪差不了多少,比元晦早入寺两年,入寺后做了扫地僧,听了三年晨钟暮鼓,后师从无残大师,修行无相功。比起那些五年十年甚至半辈子当扫地僧,洗碗僧的无相寺弟子,慧一资质算得上中上乘。
但,要看与谁比。
若与元晦相比,不仅他,这一代无相寺弟子恐怕都要和愚笨沾边。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无相功包罗万象,却只有短短五式:以屈为伸,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天地归元。
元晦入寺一个月,拜入无残大师膝下,以几乎每年一式的速度在短短五年内参透了前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