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多心了,妹妹与您皆为常家女,自当同气连枝,盼着彼此都好才是。”
常清念抬起一双软和杏眸,银月清辉镀在她光洁面庞上,与皇后三分肖似的眉眼间含着恬淡笑意。
檐外柔枝浴着月色,透过绮纱窗纸,在榻前投下道斜长黑影,仿佛将此间一分为二。
一面红颜转瞬成枯骨,一面春光化去梅梢雪。
常清念素质艳光的模样儿,刺痛了皇后眼底心间。
皇后委靠在宫灯投下的暗影里,不甘地微阖眼睑,恨声道:
“若非本宫命数不济,又岂会白白便宜了你?”
命数不济?实在可笑。
时至今日,皇后竟仍觉着自个儿小产是场意外。
常清念微垂眼帘,冰冷的讥诮之色一晃而逝。
说来她这嫡姐的生辰恰逢正月初一,按照算命先生的批法儿,可谓是天生的娘娘命。
水葱似的指尖捻着泛黄经页,常清念倏然轻笑,曼声宽慰道:
“非也,长姐凤命加身,洪福齐天——”
只是偏逢着了她这黄泉索命之鬼,定要将人拖去阴曹地府才肯罢休。
“长姐心绪不稳,忧愁多思,怕是有损凤体。臣女还是为长姐诵些清心经文罢。”
见皇后没拒绝,常清念自顾自地垂眸,瞧向手中经页。
纤细羽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翳,掩盖住眸底寒凉,常清念低声诵念道: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常清念嗓音清澈空灵,如山涧清泉般泠泠悦耳,仿佛当真能涤荡人心积恶。
可于常清念而言,这满篇清净经文,不过是世间最虚伪的谎言。
她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全凭着对常家人的一腔恨意而已。
悲苦沉湎,不可自拔。
六合内外,无人救她。
“启禀皇后娘娘,圣驾快到门口了。”
门外传来宫娥恭敬的通传声,陡然打断常清念的诵经。
“圣驾”二字如羽毛尖搔过耳廓,常清念玉躯轻颤。敛裙退到孔雀扇前时,指缘已深深压进掌心。
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跨过门槛,便立刻随众人一同伏拜下去:
“叩见陛下。”
豆烛浇融鎏金盏,满室荧煌璀璀然。
周玹一袭月色常服配着白玉冠带,踱步走进凤仪宫中,便似骤然在金流沙中兑了细碎的银。
腰间琼锦上薄染一缕竹似的寡青,愈发衬得男人容仪俊逸,神姿高彻。
“免礼。”
周玹淡然命道,清越之声如金玉碰撞。
大景朝开国不过百余年,当年太祖皇帝为稳江山,迎娶胡族贵女拓跋氏为后。
而早逝的荣宪皇后,祖上亦是复姓贺兰。其子周玹身上多少沾了点儿胡人血脉,故而生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本该是个凌厉的长相,却又因着周玹素日持身贵严而不矜,极少急言令色。面上只带出几分温润君子气度,不曾教人窥见骨子里万事不萦于心的淡漠。
乍一瞧,倒是颇能唬住人。
大抵是不常开杀戒的皇帝,在当朝臣子的歌功颂德之下,都能先暂且传扬出个仁君的美名。
周玹进来时便瞧见了常清念,此刻眸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殿内,却在触及常清念的瞬间稍顿了顿,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皇上——”
皇后听见动静,当即掀被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周玹快步上前,轻轻按住瘦削双肩。
“皇后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周玹温声说道,伸手扶着皇后重新靠回迎枕上。
指腹轻轻贴着皇后冰凉的手背,周玹停顿一瞬,似乎在掂量什么。
掀袍落座在榻边后,周玹目光微微侧移,再次望向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常清念。
念及皇后不宜伤心劳神,周玹未曾言明他与常清念之事,只作不识般开口问道:
“这位女冠是……”
皇后并不知晓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当周玹是初次见到常清念,便朝常清念招了招手,扮出姊妹亲热的模样,向周玹引见道:
“启禀皇上,她便是妾身家中的二妹妹。”
皇后虽与常清念不睦,但在周玹面前,谁也不会张口提那些龃龉。
“妾身这位妹妹自幼在道观长大,前些日子才被接回府中,多谢皇上允她进宫来陪伴妾身。”
常皇后偎在周玹肩上,转眸望向常清念,语调柔婉,眼神中却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姿态:
“妾身斗胆求个恩典,便教妹妹唤您一声姐夫罢。”
周玹闻言,俊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却到底没有驳皇后的面子,默许了皇后所言。
皇后本意是想借此敲打常清念,提醒她之所以能进宫,不过是沾了有个皇后嫡姐的光,莫要妄想能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