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少女商人开口建议,“您可以用我带来的纸笔试试?”
早有准备的商人从藤篮中拿出一卷纸,摊平在桌上。
这是张劣质纸,又轻又软,不够厚实,质地粗糙。这种纸张大概只有在最低档廉价的店铺才能找到。
维恩主任从未见过这种低端货。他看一眼就知道,墨迹在这张纸上会洇润得很厉害,几乎没法拿来写字。
商人没有多做解释,又拿出两支粗笔尖的墨水笔,推过来请顾客尝试。
维恩真想知道这种做法能让墨水糊成什么样子,他怀着好奇,用粗笔蘸取了月时草墨水,在劣纸上实验。
墨水果然在纸上洇开了,但沁得不多。效果比维恩想象的要好。墨线散得很均匀,奇迹般地画出一道边缘整齐的粗线。
维恩又用普通墨水试了一下。这回的线条粗糙宽大,墨水顺着纸纹肆意漫开,在线条上染出了毛边,以及大小不一的墨点。
维恩没有放下笔,他看着自己亲手画出的糟糕线条,思索了一会,重新落笔。
这次他下笔更轻更快,用墨变少,没有洇得那么夸张。但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墨团,点在变细的直线上,显得更为突兀难看。
维恩看出了墨团大小变化的规律。
是因为速度不够均匀。
他吸了口气,又重新了画了条线。
这次的线条依旧带着粗糙的毛边,但墨迹排列整齐多了。
维恩审视地看着纸上的四道线条。
高下立判。
与普通墨水画出来的三道线相比,月时草墨水的线痕,平整得不像是被画在同一张纸上。
这还不是调配比例最佳的墨水效果。
少女商人带来的草液,物有所值。
维恩放下纸张。
少女商人正赞赏地看着他,她始终没有出声打扰维恩的尝试。她那专注的碧绿色瞳孔,令维恩有些想要避开。
维恩轻咳了一声,说出进屋后的第一个长句子,“我会按照合同约定,付清货款。”
少女商人从藤篮中抽出了合同,“合同约定的是,商品的数量不限,按照一盎司三十单来计价,这里有2.86盎司,您全都要吗?”
“全要。”
“那就是85.8单,扣去您当初预付的订金……”少女突然笑了笑,“我给您将零头抹去吧,您还需要支付八十单整。”
八十单不是个小数目。对教导主任维恩来说,是接近他两个月的工资。但他很高兴能有这个挥霍的机会。
他刚刚回书房拿纸墨时,也一并拿来了自己的合同、支票和印章。
他核对了一遍合同,拿起墨水笔准备签支票,在即将写下数字前,他又看了眼旁边那张劣质纸,以及纸上的线条。
这种廉价的纸张,将他平日在高级纸张上难以察觉的运笔缺点都放大了。
“那种纸,你们也有供货吗?”
少女商人笑了。那是一个早有预料,胸有成竹的笑容。
她答道,“当然。”
她完全掀开了盖在藤篮上的丝布。
到底还是落入了推销员的陷阱。维恩不禁如此想到。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本笨重的商品目录。但商人从那么小的藤篮中拿出来摆到台面上的,是一套完整齐全到出乎他意料的纸墨样品。
各色纸张被裁成巴掌大小后,按照种类装订成册,在厚薄、软硬、吸水性和光滑度上各有特色。
不同型号的墨水笔插在一卷皮筒里——欧也妮在准备这套推销利器时,曾建议老库克去订做一批可以装卸的笔尖,插在特制的笔杆上供顾客试用,这样她的推销套装就更便携了。
然而,订制笔尖需要时间,欧也妮此次出门没赶上。
墨水则全是小瓶装的,在盒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如果教导主任没收过女学生的指甲油,他此刻大概会觉得这种摆法眼熟。
“对这些纸墨,您应该比我更为专业,我就不献丑介绍了。”少女商人笑着说道,“请您尽情地试用挑选吧。”
维恩没有多说话。他也曾光顾过红松林街11号的地下卖场,但沉重的纸卷从地面堆叠到天花板的景象,令他望而退却,远没有如今各色纸笺轻便地摊开在台面上的画面来得诱人。
他抽出了几支笔,察看笔尖后,挑选出墨水和纸张试用。
这么多可尝试的新鲜组合,使他感受到久违的,像孩童般的兴奋和快乐。
少女商人又惬意地摇晃起了双腿,维恩已经无暇关注了。
欧也妮将脑袋撑在手上,这会儿她可以很不客气地观察自己过去的教导主任,对方也不会瞪她了。
要她来说,这间客厅的陈设古板无趣,窗外的园艺是那种庸俗的好看,她早就看腻了。茶水柜里摆着那么多糖罐,倒是吓了她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