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姆抿了抿嘴,退后两步,他看见了来自场中另一侧的袭击者。
站在一座燃烧的篷车边的,是先前看守欧也妮的那位流浪者奥弗顿。
奥弗顿正垂着眼,将长箭的箭头放在身侧的燃烧物上借火。
只匆忙一瞥的时候,特赛那边的长箭又至,被杰罗姆挥弓挡开。
利箭飞行的激烈摆荡,震得长弓鸣动不已。
两个方向。两把弓。互为犄角之势。
杰罗姆对欧也妮之前的问话,没有吭声应答。
“没救了,放弃吧。”而欧也妮已经放弃了拯救帐篷的火势,她踩灭猎人衣上的火苗,开始目测断崖离地面的距离。
【我可以用幻象让你们的位置与实际方位偏移……】
【安姆】还在请缨。
不用浪费法力了。
欧也妮果断地回答。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靶子太大了,又是固定的。
【他们的目标?……】
【安姆】的问话只发出了一半。
撕裂、塌架的声音传来。
特赛最早的第一箭,不是袭击,而是为了给远处的跟随者们指明攻击的方向。
他们的合作,助了波欧斯最后一臂之力。
燃烧的帐篷角,无力再支撑住拉扯着主帐篷的力量,滋啦一声撕扯断裂开来。
整座主帐篷都被重力俘获,歪斜倾倒着,从余震不已的断崖边翻滚下去。摔入了崖下的沼泽。
骇然、恐慌的情绪从心底浮上来,看来【安姆】终于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
欧也妮自己的心情却非常平静。
过于平静。
她在等待最坏的结果。
大地的震动,突兀地停止了。
沼泽慢慢地吞没了半座投怀送抱的帐篷,然后,仿佛打了一个饱嗝般,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叹息。
这叹息,从地底深处颤抖战栗着,传递到大地,又震撼到天边。
遗憾痛苦惘然悲愤寂寞。
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然后戛然而止。
化为无法理解的疯狂。
前者,是波欧斯的余音,后者,是邪神苏醒的……
【不要听!】
【不要去想!】
【不要去理解!】
【安姆】在欧也妮的心中刷屏着警告,急切地想要堵住欧也妮的心智。
浮在沼泽上的,干瘪的帐篷皮,突兀地又舒展开来,变得鼓鼓囊囊。
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在旺盛生长的……
【不要去看!】
欧也妮抽了口气,庆幸那半座帐篷,像是包袱皮一般藏住了不可以直视的深渊。
她转头时顺手推开了杰罗姆的脸,调转了他的视线。
少年僵硬地站着,不知所措。
但是无所谓了,因为来自敌人的攻击也停止了。
太远了,看不清特赛的表情。
流浪者奥弗顿突然跪倒下去。
不止奥弗顿,场中那些流浪者们纷纷跪倒拜伏。
不需要邪神昭示什么,祂降临的气息已经威赫场上,摄住了在场几乎所有流浪者们的心神,他们似乎都陷入了疯狂般的痴迷。
曾呼唤过邪神的人,曾将最后的生机寄托于邪神身上的人,只需要感受到这一丝真实的邪神气息,就彻底被攫取剥夺了为人的资格。
扭曲。蠕动。膨胀。异变。脱落。
欧也妮一时难以形容发生在这些肢体上的变化。她无法再将其称之为人类。
“你们做了什么!?”唐蒙徳在场中回头咆哮。
但欧也妮没有空再去回答那些无理的质疑。
连【安姆】都没有在内心反驳争执。
欧也妮脊背发寒,感觉背上密密麻麻地窜起了一连串的疙瘩,毛发耸然。
那是源于被注视的、本能的恐惧。
有什么东西,从断崖下,从深渊中,从地底,盯住了她。
她不敢回头。
唐蒙徳正怒吼着,踏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他或许施放了什么魔纹法术,也许正在祈愿让女神解开对他能力的封印。
唐蒙徳身周的血雾磅礴地扩散开来,肆意而快速地吞噬着周边那些畸形流浪者们不再有任何理智可言的残余生命。
从视觉效果来看,他每踏出一步,身形似乎都更高大了一分。
但是没用的。
他是屠夫,是死神,做不了封印这样的活计。
唐蒙徳只能揭开屠杀的序幕。
或者,由欧也妮背后身下的那位存在,揭开让整个世界必须再经历一次大清洗的序幕。
前者或许比后者更温柔。
在被邪神紧迫盯住的这瞬间,在隐隐感受到邪神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的这瞬间,欧也妮忽然明白了这一点。
欧也妮不敢去想结果。
哪怕是自己,哪怕是虔诚信奉猎神的杰罗姆,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唐蒙徳,在重新出世的邪神面前,又能坚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