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步步, 她不仅能帮他做戏,还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长衡, 甚至能够越发安然地适应在书院里,与男子同舍读书的日子。
她的那些惴惴不安, 好像渐渐被人抚平,又在书院这般以才学品行为重的地方, 她的光亮再无人阻挡地显现了出来。
这样的光亮,不如她的人会心生嫉妒,迫不及待地要她殒灭。但同样光风霁月的人,大抵会看到是一块珍贵又易碎的珍宝。
例如,林樾。
这样一想似乎就能想通林樾那些处处的优待。
那自己在林樾的眼里又会是什么样呢。
他长在最混浊的尘世底层,所有的风霜磨难已经在他骨子里刻印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阴郁和卑劣是他的底色。
那些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姿态,他再怎么装着八九分像的样子,也不及本就内心磊落光明的人。
怎么才能比过祝虞呢……
思绪间,门前的人影再次晃动,看着脚步是在往回走。
照理,人已经见到,了却了这半日的疑问,梁映知道自己应该在林樾赶回舍房之前回去,假装他不曾因为莫名的燥意穿过一整片舍房,又躲在阴暗处窥探。
可心口积蓄的酸涩搅着他比未知时刻,更加心绪不宁。他克制不住跟着那重新走动的步伐,不远不近,刚好能牢牢将那身影锁定自己的视野之中。
入夜之后的书院小道并不好走。
没有提灯照明,只能借着一点月光和各斋舍房木窗透出的朦胧烛光。
林樾本就不认路,又在暗中,走得比往日都谨慎些,幸而他知道顺着围墙走便能走到玄英斋,故而歩速慢了些,倒也不曾迷路。
只是走到玄英斋后,他却没有往自己的舍房而去,而是选择继续往深处走。
——那里是深潭所在。
梁映看着林樾一直走到谭边树影茂密处才停下。只见他俯身在草丛之中摸出什么东西之后,竟没再动。而是背靠着身后柳树,席地而坐,藉着月光,似一刻不停地对着刚刚摸出的东西忙碌。
梁映隔着层层树影看不明晰林樾手中之物。
但离得太近又怕察觉,便就这样静静看着。
直到宵禁的更声响起,潭边的两人才回神。
林樾动了动,扶着柳树想要起身,可夜色中的朗月顷刻被乌云掩盖,月华尽敛,只余一片浓稠的暗色。
梁映听见衣料摩擦之中,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那东西大抵是圆的,落地之后竟还有这咕噜咕噜滚走的声响。
这般阴暗对梁映而言,早已适应,可林樾似完全看不清。他生怕那东西滚走,即使看不清也追着摸了过去,完全不曾注意,几步之后他的脚已然踩上了湿滑的泥土边缘。
倾倒便在一息之间。
先前阿清让他练习的步伐在这时初显成效,他急赶之下,一只手扒着旁边的柳木借力,另一只及时把即将跌落水中的臂膀紧紧攀住。
月色重新涌现,两人的模样同时映在彼此眼底。
“梁兄?你怎么在这儿?”
林清樾刚担心自己带着学服落了水,不好同人解释,没想到下一刻冒出的人影,更是直接把这个问题搬到了眼前。
也不知梁映是何时来的,怎么找到的,她竟没有察觉。幸而书院之中,她谨记着林樾这身皮下不可做违距之事,应该没有暴露什么。
不然现下,林清樾就不是发问,而是直接要将人劈晕过去,打成失忆才算数。
望着林清樾在重新明朗的月色下那淡淡的疑问,梁映微微移开眼神,将视线落在了林清樾手里不顾落水也要捞起的东西上。
刚刚离得远,又暗,看不清。
现下却是一清二楚,那是一个和活人脑袋差不多大小的木人头。看得出来,其雕刻技艺颇为精湛,寥寥几刀便能将人的五官活灵活现地勾勒出来。
更别提,制作之人还特意上了一层颜色。那颜色调得也好,盖因才涂上,新鲜得透着一层湿意。木头的本色被覆盖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像人一般,白皙的肤色,五官也各有点缀,尤其是那张嘴。
艳丽的红在洁白的齿间像血一般,配着那刻出的微微上翘的唇角,看久了,竟觉得下一刻这张嘴所笑的弧度再不断地扩大。
诡谲,阴森。
拿在林樾的手中更是格格不入。
但梁映很快就把这木人头和一段记忆契合。
——这是,他在舍房所发现的木屑所归属的成果。
“拿着这个,你要做什么?”
两个问题,谁也没能拿出一个完美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