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能识字读书了,也开始要帮着家中做农活。忙完家里趁没完全天黑再去山上拣柴卖,攒起来去村中唯一一个秀才家借书看。一点钱书只能看一会儿,我便让自己背下,回去再默出来……”
“但每次我都是装作男孩去的,直到家里发现我偷偷读书,把我是女孩告诉了秀才,之后再借书就不能了……”
祝虞说到这里,眸光沉了下来。
她已经不记得多少次因为读书一事被父母责罚,被祝平耻笑,可那些书中的道理不会骗人,她知道读书一事本身是无错的。
错的是她的女子之身……
“林兄,我知这世间女子读一点书是有才情,但女扮男装来书院为入仕读书就成笑话了。他们说的也没错,我这身份早晚会被识破,与其让别人来揭露……不如让我自己——”
“谁说女子不能入仕?”
落寞的语意陡然被一句举重若轻的话打断。
祝虞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水边的林清樾放下马鞍,望向祝虞的眼睛。
“女子为官虽不多,但历朝史书不是没有写过,你读过的。”
祝虞苦笑了一声,她是读过,所以才更明白这其中不易。
“前朝女子为官,除去靠姻亲,靠自己才能的,至多也只是女史、女医、女祝,诸如此类的内廷女官。”
林清樾却听出苦笑之外的意思。
“所以你不甘只当这样的女官。”
她走进一步,更让祝虞的目光避无可避,替她说道。
“你想站在朝堂之上。”
坐在原地的祝虞因林清樾的逼近,微微后仰,五指之下是被她攥出数道褶皱的衣角。
她这才发现原来林樾的眼底不总是温润,这般洞若观火之刻,竟锐利得将她连父母兄长都不敢言语的心,就这么剖露了开。
但长期以往受到的规训,只让她嗫嚅着,不敢承认。
“我不是不甘……”
“为何不能不甘?女子为何不能有野心?倘若我说能让你实现这野心呢?”林清樾俯身,在祝虞面前蹲下,让视线与她齐平。
“野心是妄想,还是坦途,只差一个明主。倘若你能秋闱得中,我会帮你不让女子之身成为你的阻碍。”
避无可避的祝虞怔怔地看着林樾。
她只感觉林樾的话,一句更比一句像重锤在她心口砸下。可奇怪的是并不疼,相反,她甚至能感受到更热烈的,从深处传来的跳动声。
林樾给她的是非常冒险的提议。
神智让她有无数问
题想要确认,可看着林樾的眼睛,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只问道。
“为何……是我?”
“我需要你,与你是男是女无关。”
一瞬,祝虞好像连呼吸都停了。
她想,世上怎么会有林樾这样的人呢?
明明有着最得体的表象,却又藏着跳脱世俗之外的魂灵。
“那么,你愿意信我吗?”
祝虞目光下移,看着要与她击掌为誓的少年掌心。
怎么能不心动呢。
野心,她当然有。
清脆的掌声于两人之间响起。
但逐渐平静下来的祝虞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秋闱,她刚刚就觉得这个词有些耳熟。
祝平那卖名额之举不也是要算到秋闱那时……
祝平那模样所能联系到的贵人,也不知是何人,背后是何种权势。她这会儿应下,都忘了问林樾指的“明主”是谁……
若是不说清祝平一事,恐怕要埋下祸患……
“林——”
“这个竹筒够大了吗?”从树影中走出的梁映眸光冷淡,语气生硬,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会儿拿着两手合握之粗的竹筒一直塞到她和林樾还未分开的手掌之间。
祝虞咳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放下手掌。
林清樾倒没有察觉什么,只觉得少年这竹筒削得不错,看得出下了功夫,把边上的毛刺都处理干净了,也算是心细。
她起身用竹筒打了水,又生了火,给祝虞烧起热水。
“你的学服也换下来吧。”林清樾说着脱下自己的学服,递了过去,不过才递到一半,另一边有人动作比她动作更快。
“穿我的。”
梁映把林清樾的衣服重新拿了回来,甩回在她的肩上。
祝虞拿着梁映的学服微微一愣,而林清樾也微妙地多看了梁映一眼。
这辈子都未曾受过男子如此殷勤的祝虞,扯紧了自己的学服,讪讪道。“坐了一会我感觉好多了,这衣服还是我自己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