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在舒就卡在门边了,在庞杂的实验数据里打转,过往的理论基础在这会儿派不上用场,思绪乱成一团麻线。
“咔”一声。
孟揭靠在岛台边,往杯里接冰块,因为停电的关系,存冰不多,敲进玻璃杯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晏在舒听到了,但不搭理他,她把可用的数据理出来,把平板接上充电宝,一边传输数据一边构建实验模型。
又“咔”一声。
孟揭把杯子搁上茶几,眼里的意思有点耐人寻味,钓鱼一样,慢慢下着饵,看这条晕头转向的鱼什么时候咬钩。
晏在舒还是不搭理他,撇过身子,一点点往模型里构建数据链。
窗外,天持续地阴沉,穹顶沉甸甸的,兜不住水,雨量几乎要达到饱和,势头已经有减弱的迹象了,可风还在呼号,咻——咻——扰得晏在舒心烦。
孟揭更烦。
窗外又咻一声,在孟揭喝第二次水,冰块在杯里撞出声响的时候,晏在舒突然把下巴往平板上一垫,直勾勾看孟揭。
孟揭也看她,不开口,脸上那种看鱼主动咬钩的兴味挺浓。
鱼很不高兴,把平板一转,说:“你教教我。”
***
从面对面到肩并肩,两人的物理距离拉近了,情感上也并没有近多少,孟揭算不上好老师,这点晏在舒上回在房间里就已经体会到了。
他有最好的专业素养,同理心却是另一个极端,好比在看到这团麻线似的实验数据之后,就很嫌弃地撂一边。
“你在八楼是做什么?”
做什么?晏在舒答不确切,她现在是在入门摸索阶段,旁听来的,学习来的,见世面来的。
这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要进到奥新,尚且在研究生时期就打磨了好几年,他们参与的实验怎么会是两个大一生几天就能弄懂的事儿,所以他们要学的不仅是某个凝聚态物理实验项目,要他们还有整个物理研究部的大致框架、未来前景和一些现有成就。
但孟揭不惯着这种风气,他认为研究就是研究,实验就是实验,不论来的是谁,不论他们是以什么形式进到实验室,对实验室抱有什么期许,那都不能只看个皮毛就过。实验室里不养闲人。
如果是混履历来的,那不如早点洗洗睡。
晏在舒看他神情越来越不对劲儿,没明白,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姐给了我一些实验数据,我试着构建了一个模型,但很粗糙……”她把软件切出来,“有些数据不知道往哪儿放。”
直到看见这东西,大公主的脸色才好看点,觉得总算还有点聪明劲儿,但还是很嫌弃:“你在实验室就打杂吗?这种基础数据要来做什么?”
晏在舒说:“数据虽然庞杂,理出来套在实验模型里,可以熟悉实验流程,就不用麻烦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了啊。”
典型的学生思维。
“给你一台超算仪,”孟揭往地上落一眼,“接上脑机接口,你这一周什么也不用做,数据流就能管饱。”
“……”晏在舒好想给他一脚,她忍耐片刻,“你能不能教?”
孟揭当然是不想教的,干什么,是游戏不好玩,还是热闹不好看。但晏在舒也挺厉害,她讲的不是“你教不教”,是“你能不能教”,这就把孟揭的那点儿好胜心激起来了,他定定看了晏在舒几秒,在纸上列出几道公式,而后指一下模型:“填进去。”
这就是在测试。而晏在舒话是放得很嚣张,但做起事来半点不含糊,就坡下驴做得比谁都快,填进去后,迅速地筛出了当前步骤需要的数据,她扭过头:“接下来?”
孟揭看着她的思路,算了,也还行。可他不忙接这句话,先看了眼晏在舒。
两人在茶几边席地而坐,距离保持得克制又礼貌,当中再挤三个人不是问题,他指一下楼梯,说。
“你要不要坐到楼顶去听?”
“……”沉默片刻,晏在舒静静看他半晌,谁也没退这步,直到晏在舒抱起书和笔,咚地一下坐过去。
孟揭继续提笔。
笔锋在纸上滑动的声音逐渐填满晏在舒的心神,两个人都很专注,比生病那夜少了点针锋相对,好像渐入佳境,又好像在这风雨大作里真生出了点安危与共的意思——只要孟揭做个人。
孟揭没有针对晏在舒,可那思路只要一动起来,就仍旧会以一种不顾人死活的方式跳跃前进,晏在舒瞪了他几眼才有所收敛。
收敛了半小时,又逐渐露出不近人情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