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倒不是为了哄小妾生儿子,而是他听说如今朝野上下各处都在嘉奖董继荣,她自个也被奉承得飘了,便想自己的孙子也有个这样威风的亲娘。将来过年过节能领导宫中的赏赐,光宗耀祖啊!”
“结果自然是被咱们同僚请了出去——”年兴说话的强调到此处忽然变得平实:“可回到家中却又出了大事,那小妾流产了。”
“董家当场就乱了起来,那小妾坚持声称自己是喝了原配给她买来的坐胎药才落了红。你们想也知道,这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人家,当即就把原配夫人给捆绑起来,一顿好打。下手狠了,又害怕,就想半夜悄悄把人丢到城外去,对外就说是跟野男人跑了。总归这样的脏水泼到女子身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好在天可怜见,这董家做事粗疏,才将麻袋捆了出门,便被巡城的锦衣卫捉住了。锦衣卫是什么名声,咱们可都知道。这事却连锦衣卫也看不下去,便将那可怜的原配夫人救下了。”
“可那董家见事情败露,当场有一套新说辞,硬说那原配顾氏乃是狠心的寡妇,嫉恨小妾、毒杀腹中胎儿,已犯了七出之条,理当休弃!他家只是将妇人打一顿出气,已经是极善心的人家。”年兴说着,甚至有些不知该用何种语气:“总之他们当街与锦衣卫闹了起来,前日夜里刚好有锦衣卫佥事夜巡,直接将这一家人全都丢进了刑部衙门。”
“——只是那重伤昏迷的顾氏因被指认谋害庶子,也一同被关进了大牢。”
众人:“……”
锦衣卫做事真是很对得起自己的名声。
“锦衣卫佥事有几位啊。”谢柏峥小声提问。
“两位,昨日当值的是北镇抚司顾佥事。”年兴摇头道:“他与那原配夫人都是姓顾,怎的也不照顾些?”
谢柏峥:“……”
怎么是你,顾子俨。
“人脑袋上又不写名字。”一人道:“照我说锦衣卫也不必将人丢给刑部,直接将这一家人料理了就是。”
“想必是这案子太小,北镇抚司诏狱哪里容得下这种宵小,怕是一进去就被吓死了。”有人猜测:“又或许是因为这董家刚得过陛下嘉奖,故而将这烫手山芋丢给刑部?”
“锦衣卫都不敢料理,难道刑部就很有风骨吗?”先头那人又道:“如今朝野上下,上至内阁下至地方,哪里不在嘉奖姓董的这一家?尤其是那魏氏孺人,圣旨还没捂热呢,哪里能在此时成阶下囚?”
“依我看啊,且不论此事真相如何,那原配顾氏恐怕是……”
“不是说这顾氏家世高么?他娘家人呢?”有人问道。
“顾氏,是宁远侯府的独女。”年兴回答道:“他家哪里是疼女儿的人家,我先前提过这董家原是卖身做奴仆的,卖的就是这宁远侯府。”
“这家能把独女配一门这样的婚事,料想也不会为了嫁出去的女儿奔走,能派出个人来不痛不痒地说几句,便已算是尽了心了。”
“……”
“可她若是冤枉的……”
“哪怕她是冤枉的,此案也只能是她一人之过。”年兴话音一沉:“只要朝廷要继续清田,那董继荣这个受陛下嘉赏的功臣,就不能有一个犯了事的亲娘。二者选其一,便只能有恶毒的寡妇。”
“毕竟陛下刚封了董继荣之母的诰命,谁敢在这节骨眼去打陛下的脸?”
“连大理寺都已经挂了一笔糊涂账,刑部又能如何呢?”
谢柏峥:“……”
离了大谱。
照他这样说,顾静瑶根本就必死无疑。
这还只是在吏部文选司关上门来讨论,在场都是见过董继荣一案旧卷宗的,都知道董继荣不是个东西,所以对顾静瑶多少都抱有一些同情。
可若是在别处呢,那些只晓得董继荣是朝廷功臣的那些人,又会怎么想?怎么做?顾静瑶在刑部大牢,还不知会怎样受人白眼。
可这一切,原本并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且不说那日他与霍靖川见过药方,知道顾静瑶买的药没有问题,她是无辜的。可在这桩案子里决定顾静瑶生死的根本就不是真相,而是因为当下朝廷还要继续清田,还不能让董继荣有污点。
那就只能将所有脏水泼在一个差一点就被谋害的妇人身上。
不过是换一种死法而已。
——逼死顾静瑶的甚至不是董家人,更不是她狠心的亲爹,而是朝廷政令。可是她一古代女子,说不定平日里连出自家门都稀罕,根本也没出过盛京城,朝廷政令与她有什么关系?可这事偏偏就这样发生了,她的性命在某些手握权势的大人物眼中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