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语气冰冷,用脚踢了踢碗,“快点取血,老子还要趁着新鲜拿去卖!”
许桑衡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仍旧无法聚焦,顿了一会儿,才拾起地上的匕首。
随后,他卷起袖子,露出全是刀痕的手臂,麻木地将匕首刺了上去。
我捂着眼,不敢再看。
但耳边却依旧回响着血一滴一滴砸进碗里的空洞声响。
终于,那碗里的血快要满了,许桑衡就扯了点布按住自己的伤口,将血端给马奴。
马奴这时方才满意,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铜板给许桑衡,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乖儿子!做得不错!待下次再多卖上点价,爹一次给你三个铜板!”
说罢,便就急不可耐地端着血走了。
三个铜板?
我心中暗自冷笑,这人血向来最是可贵,更何况,许桑衡的血还可解毒,在黑市上必是高价难求,可这人利用许桑衡赚钱,不仅银子全进了自己的腰包,还对许桑衡非打即骂,将他视作牲畜随意虐待,实在可恨至极。
我开始理解为何许桑衡恢复身份之后,会害死自己的养父。
因我从未想到过,许桑衡的童年,竟是这样度过的。
他畏惧幽闭的环境,是因他常被关在黑屋中试毒。
他不敢骑马,是因他常被马践踏供人取乐。
他满身的伤,皆是被自己所依赖的养父亲手所赐。
可这不应当是他啊。
他才应当是北燕王的儿子,他才应当一生下来就享尽荣华,被万人宠爱,而不是被困顿于这脏污黑暗的马厩之间,被折磨长大。
这样的许桑衡,在知晓自己的身份后,怎会对我这个抢走了他人生的罪魁祸首不抱有恨意。
他应当是恨我的。
可偏他在恨我之前,先爱上了我。
17、
十三岁的许桑衡,将那两个铜板拾起收好。
他周身是伤,手臂还在流血,肋骨也不知被烈马踩断了几根,一动起来就疼到撕心裂肺。
他只能踉跄着,扑到他卧房的箱子边,无比珍惜地拿出那支我最常戴的簪,轻轻抚摸。
“公子…妙…妙…”
我听到他在唤我,“我,我又攒了两个铜板,我现在已经有一百个铜板了,待我攒够了钱,我就买一支更好的木簪送给你…”
他望着那支簪,像是望着自己的深爱之人,“不,我要亲手给你做…做一个最好的木簪给你,你那般仙姿玉质,寻常的簪子根本就配不得你…妙妙,你等等我…我总有一日会去找你表明心意…自我去岁在梨树下看见你时,我便,便喜欢你了…”
我没有想到,许桑衡竟这么早便就心动了。
甚至比我对他心动还要更早。
我百感交集,却见少年许桑衡竟对着那支簪掉了眼泪。
“可我,我这么脏…这么低贱…又怎能配得上你…”
“我配不上你的,妙妙。”
“你从不曾,正眼瞧过我。”
“但便是如此,我对你的心意也不会变,我要一辈子待在你身边,我要时时刻刻看着你,时时刻刻守着你。”
“至死不休。”
18、
“妙…妙……”
身下的人忽然有了动作。
我猛然清醒过来。
揉去眼中泪水,怔怔看向仍在昏迷之中的许桑衡。
许桑衡极是不安地蹙起长眉,双臂也无意识地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我愣了一下,将那支发沉了的梨木簪拿过来,塞到他手中。
许桑衡便如获至宝地将木簪紧紧攥起,口中还依旧喃喃念着我的名讳。
我心乱如麻,不知该拿许桑衡如何是好。
于是,我便推门去看了眼屋外,依旧还是深夜,原来我方才只是小憩了一会儿,可梦里的事,却让我觉得格外漫长。
乌朔今日没有过来寻我了,大抵是因为他派人前去和容望和谈遇到了麻烦,他正要应付。
我想了想,就又回去了,我想,我干脆再喂许桑衡一点镇痛药,好让他赶紧醒过来走掉,因我实在无法再同他相处了。
得知许桑衡的童年境遇,以及他为了我炼药的事后,我好像对他提不起来恨劲了。
就好像一口气忽然地卸了一般。
自己从前心心念念的报复也没有了什么意义:毕竟是因我,许桑衡才会遭受那么多的非人折磨,我和他之间的爱恨,早就已经无法清算,我打算放下这些心里的重负了,和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然而奇怪的是,那药瓶我怎么也找不到了,我记得我方才喂完许桑衡后就放在了床边的案几上啊,怎么就不见了呢。
“你在找这个?”
正当我埋首寻找之际,一道沉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我打了个激灵,猛地抬眼,望向许桑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