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名士只是皇权的装饰品,而现在,皇权却沦为门阀的装饰品。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说着,孙寿以袖拭眼,涔涔落下老泪。
司马淮连忙叫人给孙寿赐座,上热茶,“孙卿稍安勿躁,朕听命便是。”
他何尝不知门阀蠹虫,从前做过多少次努力,文砚之,岑道风,一死一伤,皆是铩羽而归,与门阀碰得惨败。
历朝历代都有威胁天子的臣权力量,却从未有爵位蝉联如琅琊王氏之盛者,他面临的困难是空前绝后的。
当初立国时先帝邀与王氏先祖王导共生龙床就是错的,“王与马共天下”,名器相予,御床与共,害苦了后面的帝王。
司马淮深知自怨自艾没有用,打起精神,对孙寿道:“卿且放心,此事朕记下了,心中有数,日后自然会秉公处理。卿乃社稷肱股之臣,朕心中感激,遇见疑难时会咨询孙卿您的。”
说着又请孙寿休息了会儿,便请内侍送孙寿出去。
孙寿一噎,事已至,无话可说,只得拂了拂袖子一步三叹去了。瞧那架势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继续弹劾王氏。
司马淮目送孙寿背影,其实不希望孙寿过于得罪琅琊王氏。过刚易折,跟门阀正面硬刚的哪一个得好下场了。
如今朝中可用忠臣屈指可数,他已经失去了文砚之、陈辅等人,目前可用的也就岑道风和司马玖,不想再失肱骨了。
好容易送走了孙寿,司马淮疲惫地坐了下来,满脸写着沮丧。
琅琊王氏。琅琊王氏。
这四个字溢满了脑子。
他俯身双手撑膝,深深呼吸,尝试静下心来思考当下困局。他强迫自己忘记昨夜那场噩梦,保持清醒的头脑。
昨日刚刚大封了琅琊王氏。
王氏一文一武。
王家人才济济。
王姮姬和郎灵寂是夫妻……
王氏无懈可击,唯一的薄弱点似乎就是荒谬立了个女家主。王姮姬困囿在闺闱中无法出现在朝堂之上,现在完全沦为郎灵寂的傀儡,被暗地里控制住了。
司马淮越试图镇静,越镇静不下来。脑海深处始终萦绕着王姮姬的倩影,斯人昨日跪在面前的秀丽模样,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中。他抓着脑袋,颓废又痛苦。
最终,他灵光一现,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迅速来到内殿翻找自己储藏匣,心脏咚咚跳如脱兔,好在最后将那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卷找了出来。
幸好,幸好。
司马淮如释重负,情不自禁将那张纸卷抱在了怀里,视若珍宝。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心翼翼将纸卷展开,纸质薄脆,部分边缘已有些泛黄发硬。
好在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即便有些墨晕也可辨认字形,各类草药的形态、功能、剂量极尽详细,端端是文砚之生前亲笔所书。
文砚之活着时将此秘方交于他,说是放他这一份,放蘅妹那里一份,以防日后再有人中情蛊之毒。
郎灵寂秘密控制王家小姐的秘药,实际上早已被人破解,解法就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中!
这似乎是对付郎灵寂的杀手锏。
没了情蛊,王姮姬怎会甘愿留在郎灵寂身边?
司马淮精神振奋,朗声道:“来人!”
内侍立即恭敬入内,司马淮道:“前几日御赐的封赏给王氏送过去了吗?”
内侍答并未,王家这次升迁的官员太多,礼部还在清点赏赐的清单,估计再需要五日才能送到王氏。
“陛下有何吩咐?”
司马淮心里有了计较,吩咐礼部把王氏的赏赐召回,他要重新审查一遍。
第079章 温存
王氏大封后, 风平浪静,海晏河清,再没发生过什么激烈的变故。
在休沐的日子, 王姮姬通常和郎灵寂在一张长案上相对处理公文, 点着明煊的蜡烛,他扶颐深思,她亦奋笔疾书。
既白一事让她和他都默契做了让步, 他们从表面上的针锋相对,变得绵吞, 在日积月累的漫长时光中切磋交手。
灵魂好像学会了哄骗自己的能力。
这种关系, 王姮姬愿称之为假性亲密, 即两人虽名义上是最亲密的夫妻,却心存隔阂,疏离冰冷地遵照着约定,不越过彼此的界限, 比陌生人还陌生。
郎灵寂亦默认着这种关系。
王姮姬每日在闺阁中批阅牍文,诵读诗书, 抚琴插花, 暮色时分听郎灵寂讲上一个时辰的朝政大事,权当晚课。
郎灵寂曾在书院做过山长,又是当朝帝师,深知官场奥蕴, 天下大势的复杂格局, 就在他三言两语间讲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