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内,传令兵持续送来情报。
王戢瞥了瞥不远处的置若罔闻的郎灵寂,饮了口茶,道:“等等。”
帐内盆里放着凉丝丝的冰块和风轮,古朴而典雅的插花,博山炉上方袅袅缭绕的青烟,摆着棋牌,好一派名士作风。
岑道风带去的精兵挺多,又操练有素,不该这么快便全军覆没。斯人素以凶狠豪迈著称,正是展示骁勇的时刻。
时辰后,传令兵又送来紧急情报。
“报——岑将军的急信,将士伤亡严重,半数已无力战斗,血流成河,十万火急,求王将军立即派粮草和兵将支援!”
这回不再是口信,而是以血迹写成的血书,挂有十万火急的鸡毛。
王戢望了望逐渐西沉的日头,略有动摇,却听郎灵寂清静说,“再等等。”
听泉流,竹间棋,一窗春色。
高卧白云的衣冠名士,坐而论道的麈尾谈客,不顾兵将死活,饮茶品棋。
名士骨子里颉颃儒家礼法,我行我素,不顾前线将士的死活。
传令兵忍不住道:“主帅,大人,再等恐怕岑将军大败,有身死之危!”
郎灵寂深明军法,用不着提醒。
王戢怒斥两句,“放肆,战场上将士哪一个不是准备好了为国捐躯,岂独岑道风为然?再行啰嗦军法处置。”
岿然不动,仍然稳坐在军帐中,杵着宝剑,等待着外面的局势。
远方的岑道风只能眼睁睁地被敌军侮辱,孤军奋战。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前方已传不来消息了,岑将军浴血奋战,被敌军的三支箭射穿的肺腑,战场氛雾蔽日玉石焚,狂风野战,危在旦夕。
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即将在数万流民的蚁蚀下土崩瓦解。军中待命的将士人心惶惶,士气燃到最盛,目眦欲裂。
郎灵寂心头洞明却沉静如水,这才放下了棋子,道:“可以了。”
王戢遂按照之前的计划,带领怨恨和士气被憋到极点的将士们,绕到流民的大后方去,毫无征兆下忽而冲杀而出。
处于胜利疲惫状态的流民猝不及防,没料到朝廷竟还有军队实力保留,被杀得丢兵弃甲,丧若落水狗。
济河焚舟,决一死战。流民们是没读过兵法的布衣草寇,失了先机后掣肘极惨,死伤遍野。
王戢乘胜追击,积攒的充足军粮和狠劲儿正盛的士兵横扫一切,风卷残云,似龙卷风突破长江的屏障,直捣黄龙。
江州一役,大胜敌军。
王戢获得了整个江州地界的管辖权,诛杀叛军残孽,进行了为期三天三日的屠杀。至于具体过程如何,史书上没有留下记载,只有短短二字:甚酷。
当然他不是毫无目的地屠杀,专铲除异己,诛杀那些贼匪、草寇、流民,保护官绅平民,对长久以来被战乱弄得满目疮痍的的江州来了一次大清扫。
郎灵寂与王戢登临山巅,山间汹涌湍急的风吹透薄衣长袖,风神照松色。
蜿蜒的秀丽山河尽收眼底,白云飘浮其间,日色倾照,极目远眺,隐约可见远方群山后王气黯然的建康城。
大胜之后,氤氲着盛世和平。
郎灵寂道:“恭贺仲衍得偿所愿。”
当初的蓝图是打下江州并以江州为基,逐步夺取荆州、湘州、交州等地,培养王氏自己的势力,逐鹿中原稳定天下。
第一步的平定江州,初步达成。
王戢堂堂风骨端如岳,素来是铁汉情怀,此时不禁落泪:“这一刻我已等得太久太久,积年累月的夙愿!”
郎灵寂道:“过去因为皇室对琅琊王氏有忌惮,战后会把兵权收回,仲衍你无法在一处长久耕耘,因而久久无法成立事业。”
琅琊王氏属于文臣世家,北渡而来的著姓,书香门第,并无江南本土士族那般有私养的部曲可以筑坞自卫,更无专兵职权,能依仗的武力来源只有皇室。
凭借江州得天独厚的优势,长久盘桓耕耘,建立起自己的大本营,实实在在的兵权在手,方能保琅琊王氏风雨无惧。
王戢颔首,深以为然,他曾出任过左卫将军、参军、刺史等职务,但手中一直无自己的兵权,都是从皇家借的。
“江州已是囊中之物,接下来平定长江一带便从此地开始,该趁热打铁,快速突破其余各个州郡,一步到位!”
郎灵寂却拂手,深隐的竞进心使他时刻保持清醒,克制着权力与野心欲望的膨胀,不像王戢那般轻躁,“不可。江州初定尚且动荡,冒然夺取其他州郡,非但师出无名引起皇室猜忌,而且会丢掉到手的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