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沿石台找过去,自东向西依次写着“延灵道人佩剑:腾空。其人耿直有余,圆润不足,不懂变通转圜之道,卒于庚戌年壬午。……藏色散人佩剑:无忧。弟子中第一得意人,亦是第一可惜之人,性情如水,既有绕指柔情,亦有刚烈脾性,虽英年殒身,幸觅得良人,卒于己未年丙子月癸酉日……
魏无羡驻足在自己母亲的剑冢前,那是一把与男子的剑等长,无有特别花哨装饰的剑,若不特别标明,当真想不到会是一把女子用的剑。魏无羡想象不到记忆里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持着这把古拙朴素的剑大杀四方时的样子,可他看着那把剑,眼泪却怎么都忍不住,那把剑也如同有了魔力,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魏婴……”蓝忘机觉出他的异常,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温声哄道“见着母亲该高兴才是……”
魏无羡噙着泪点头,蓝忘机理了理两人衣服,撩衣跪在无忧剑前,拱手禀道“母亲大人在上,子婿蓝忘机叩首。”
他说的坦然又恳切,魏无羡心中酸楚更甚,随着他跪倒,哽咽拜道“阿娘,我带蓝湛来看你了,你跟阿爹过得好吗?阿娘,我记得有一次梦里你替我许愿,希望我像您和阿爹一样,得遇良人,此生不负,如今我找到这个人了,您和阿爹也可以放心了。阿娘您安心的睡吧,我现在很好,特别特别好……阿娘……”
说到后头已然哽咽得说不下去,蓝忘机扶起他肩膀,轻轻替他拭了泪,温柔道“母亲听得见……”
魏无羡一直觉得蓝忘机身上有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力量,无论什么时间场合,只要他眼神坚定唤自己一声魏婴,那颗忐忑的心便稳稳地落回肚子里。就如现在,甫一见到亡母遗物,任谁心中都不能毫无波澜,可那一句轻轻的“母亲听得见”便如一双手,生生将他带回襁褓里被母亲抱着时,同样温柔的话“我的羡羡呀,要和阿娘一样,永远开心,永远都是笑的……我的羡羡呀,还要像阿爹,正直善良……还要一生平安顺遂,无灾无难……我的羡羡呀……”
“蓝湛……”魏无羡咽下眼泪,哑着嗓子唤道“在莲花坞的时候,我与你在江叔叔和虞夫人灵前拜过两拜你还记得吗?当时我不知道母亲魂归之处,所以权请他们作为长辈替我将你定下来了……如今,寻到母亲了,我们再在她老人家面前拜一次吧。”
点头应了,两人郑重拜了三拜,蓝忘机温声开口道“母亲大人容禀,先前不知母亲魂归何处,与魏婴成亲之日便只设了灵牌供奉,而今有了依托,每年清明寒食,必携婴前来祭拜,愿母亲父亲亦保佑魏婴……渡过此劫。”
最后几个字说的又轻又痛,仿佛根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魏无羡没听清,疑惑问了句“嗯,你说什么?”
蓝忘机宠溺笑笑道“说请母亲保佑你我白头偕老。”
魏无羡破涕为笑,点头应了。
这厢云荷露已简单收拾过,换了常服,是一身樱花色的流仙裙,长发挽成一个松散散的髻,衬得她气质更加温婉了些。只是面上泪意犹在,眼睛红红的,着实我见犹怜。
宋岚已将晓星尘的霜华交与她,她托着剑身稳稳放在无忧剑旁空着的剑架上。魏无羡方才注意力全在母亲的剑冢上,倒没仔细看,旁边这座空着的石台已经有字刻在上面:晓星尘佩剑:霜华。空有明月清风之高洁,却无傲雪凌霜之决断,卒于庚辰年戊寅月。
“小师叔……”这些字魏无羡方才就很疑惑好奇,见知情的人来了,遂开口问道“这些话都是师祖她老人家写的吗?”
云荷露静了一瞬,摇头轻声道“魏公子别这样称呼,我已不在云氏门中,当不得这声师叔。且师尊已将冰珀交于你,按理说魏公子现下便是我云氏一门的宗主,可师尊最不喜勉强别人,所以做与不做都在公子。只是我自小受师尊恩惠,见冰珀如见师尊,所以魏公子切勿再这样叫了。”
“啊……”云荷露看着柔弱,说话倒是条理清晰不容置疑,魏无羡有些讪讪,忙将那串念珠收进袖里,拱手道“那,云姑娘?”
云荷露方点头,轻声替他答疑道“这个剑冢是师尊亲手凿出来的,她说她带回来的孩子本就全是孤儿不知来处,若最后连归处也没有,岂不是枉在世上走一遭。所以每年师尊都会下山,或去寻已下山徒儿的踪迹,或去带回殒身徒儿的佩剑,再或者就是带一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上山教养……”
魏无羡心道怪不得所有的徒弟都想下山去呢,师祖如此言传身教,就算不惦记着下山为父母报仇的也怀上了一颗救世救民的心,早早晚晚都是要下山去的。颔首谢了,魏无羡又问道“冒昧问一句,师祖说云姑娘一直惦记着为父母报仇,那您就不算不知来处吧?为何也会跟着师祖来至这海外孤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