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药泉却不是用来救人的。
更准确说,它就是这里的刑具之一!
刑台直接建在水下,行刑也直接在水下进行,这里有着地牢里最丰富的刑具,也有着地牢里最残忍的刑罚,因为,不管受刑人受了多严重的伤,Ta都可以通过药泉得到康复。
撕裂的伤口愈合再撕裂。
死亡的威胁降临又远离。
一次次生死之间的威胁……
这就是药泉最恐怖的地方——你知道你不会死,你知道你的苦难远远没有尽头,也就是说,在这个痛苦的深渊里,你求不到解脱。
而谢清方面对的情况更加糟糕。
因为能够恢复他身体的药泉已经被陈理提前被灵力隔开了。他现在所处的是一片真空地带,唯一的药液只是丝丝缕缕从“水碗”里腾出的药雾,雾覆在他的伤口上,带来一阵烧灼的疼痛。
这样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它足够磨人,也足够缠绵——无论是生理,还是精神。
黑暗中,疼痛被放大,思绪也被拉长。
谢清方这十分钟过的异常漫长,他像是走马灯般将自己的一生回顾了一次,溃散的意识如放映影片般播放着他的人生。他看见自己从小到大的全过程,他看见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的长大,他也看见自己,似乎做糟了人生的每一件事情。
亲情、友情、师生之情……
他似乎总是在这些事情里经历着莫名其妙的错误。
就连今天这样行刑般的痛苦,也全是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
如果结果全盘错误。
那么,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真的错了吗?
“……”
晶云下,谢清方无声闭着眼,承受着这无端的痛苦。
除了身体本能的偶尔抽搐外……
生理的疼痛似乎没有给他带来过多的变化。
他看起来依旧平静。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一层层加叠而上的烧灼感里,谢清方心里,有一团很久没有燃过的火焰正在不断地燃起。
“……”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方喉咙里有压抑不住的铁锈味涌出。
视野还是黑暗。
早就用空力气的身体现在沉重地像是坠着一块铁。
逐渐,充斥着药味的水开始不断在他伤口冲刷。疼痛、火辣、烧灼、窒息、复杂的感觉寸寸交叠而起,谢清方表情还是那样的平静,然而,被束住的手紧握,手掌里甚至已经被掐出了深深的十个指印!
有人在沉默的苦难里选择顺从与死亡,有人在沉默的苦难里选择反抗与爆发。
谢清方一直以为自己是前者。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让步,为别人、为宗门、为命运。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忍耐,为生存、为爱恨、为“算了”。
可是今天,陈理只用十分钟的等待告诉了他……
原来他心里始终有一团火焰,原来他心里也始终有一个问题。
在不断的让步、不断的忍耐、不断的“算了”里,谢清方有过自己的困惑,他原来也曾想问:
——为什么?
如果苦难注定降临,如果痛苦必定发生,如果命运真的不公……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他?
而谢清方更想问:
——凭什么?
凭什么苦难注定降临,凭什么痛苦必定发生,凭什么命运真的不公,凭什么世间要存在这一切的苦痛?
谢清方从不理解这些为什么,也从不理解这些凭什么。
过往的人生,他找不到答案。
但在这十分钟,谢清方想清楚了。
如果他什么都没做错,如果世界就是这么糟糕,如果必然的困苦就是人生的法则……
那么就,以拳破之吧。
逐渐渗入身体的药液化作暖流,抚平着内里的伤痕,谢清方静静地睁开了眼。视野黑暗,他的心却从未有如此一刻的清明。药液流动的速率逐渐加快,暖流在身体里成了一条小小的溪,谢清方身后的拳头越来越紧,指与指的缝隙里,一缕红静静淌出。
滴答、滴答。
铁锈味浓重。
忽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咔”的手铐破裂声。
谢清方手臂倏然收拢!
束缚了他足足一天的手铐应声碎裂。
失去固定点手链在空中摆动,又被不断剧烈的灵力震的往外荡去,终于,它碰到了那一层无声的灵气罩。不知是谁在施力,灵气罩竟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蛛丝网般的裂纹在上面绽放,像一场并不绚烂但足够耀眼的烟花表演。
不再被灵力罩阻碍的药泉瞬间涌入。
痛!
痛之外却是意外的畅快。
身体在撕裂般的疼痛里打散、重组,暖流由溪变河,又由河变海……直到谢清方整个人都彻底淹没在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