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面上不说,私底下却都夸先皇是位有气量的,这都能容忍不说,还把皇位送出去了。
然后又不免唏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先皇当时狠心把跟着自己打天下的先皇夫扔到冷宫,多年不闻不问,现在装痴情样子给谁看。
周大福跪着的时候不免想了许多,直到上边传来话:“退下吧。”
周大福动作迅速的起来,弯着身快速出殿并悄悄关上了门。
景珏栩盯着手里那瓶药丸,突然狠狠的扔了下去。瓷瓶结实,滚动了许久,碰到墙角又缓缓停下。
景珏栩忍不住捂住脸,连最后一件让他恨着先皇的事情,都是假的。
到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恨那个人,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
外边传来周大福的询问声,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周大福想,这种时候还是得沈公公来,可惜沈公公生病了。
诺大的宫殿安静到了极致。
景珏栩想,这是他平生第二次后悔。
第一次,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小爹死在眼前,无能为力的时候。
第二次是现在,发现自己这么多年都恨错了人。
想起先皇临死的时候,曾宣他入殿。
那时候,先皇已油尽灯枯,全然没了精神气,景珏栩冷漠的看着那个人,尽管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唯一的血亲了,但心中仍是没有任何涟漪。
小爹临死前叮嘱他,不要恨这个人,他便不恨,但也实在难以有其他情绪。
先皇盯着他,好像是通过他在回忆什么人。
景珏栩只觉得好笑,他小爹在时皇帝不珍惜,反倒对他百般羞辱,现在他小爹没了,又装这个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跟我说说你爹的事吧。”先皇声音有些沙哑。
景珏栩闭着嘴,不肯说话。
没想到先皇却是笑了笑,“你这点倒是像他,脾气倔。”
景珏栩终于忍不住了:“何必假惺惺,不是你赐死他的嘛。”
先皇似乎愣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说出的话却半点不搭,只顾着回忆似的:“你爹啊,是个很好的人,遇见他,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景珏栩没想到他还有脸说这些,冷冰冰道:“可惜爹爹遇见你,不见得是他的福分。”
那时候景珏栩终是没有听他小爹的话,他是带着恨的,他恨眼前这个人对他小爹冷漠忽视,让他小爹抱病而终,也恨他是他的亲生父亲,却没有对他见到过一丝一毫的责任。
先皇却好似没听见景珏栩的话,仍在自言自语:“我死后,将我们埋在一处吧,皇陵也好,荒郊野岭也罢,总归都要在一起,这样下辈子我们还能遇见,我还是要和他生生世世的。”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景珏栩认真回想,他当时想的是,他可不能让这人脏了他小爹干干净净的黄泉路。
回忆戛然而止,景珏栩起身,又捡回那个药丸,塞到他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好歹是给他小爹续了八年的命,他不能这么糟蹋了。
晚上,景珏栩窝在沈玉昀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阿昀,是我错了,小爹去世的时候嘱咐过我,要告诉先皇实情,但是,我没有说,我、我骗了他。”
沈玉昀轻咳一声,抚他的头发,给予无声的安慰:“当时陛下并不知情……”
景珏栩坐起来,看着沈玉昀:“但是小爹他一定会怪我的,他从来没有怨过先皇,先皇也没有对不起他,他们之间有误会,是我自作主张……”
沈玉昀抱紧景珏栩:“不会的,先生他最疼你的,不会怪你的。”
景珏栩在沈玉昀的安抚下,半信半疑的睡着了,但从这日起,他日日噩梦,精神恍惚,太医开了无数安神的方子,却丝毫不起作用。
景珏栩虚弱的躺在床上,紧紧拉住沈玉昀的手,问他:“这是小爹在怪我,对我的惩罚吗?”
说完他又立马反驳:“小爹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了,他舍不得,那便是父皇了。”
景珏栩一愣,原来这个称呼,也不是那么难喊出来。
景珏栩想了想,“对,不管我犯了什么错,小爹一向是向着我的,那便是父皇了,他怪我没有告诉他真相,怪我没有告诉他爹爹其实并不怪他了。”
沈玉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柔声安慰许久,突然想到:“不如,我陪陛下,去太庙给先皇和先皇夫道个歉如何?”
景珏栩猛坐起来:“好,我给小爹和父皇道个歉,他们会原谅我的。”
他们两个连夜前往太庙,便跪了整整一晚。沈玉昀风寒刚好,身子又弱,难免有些熬不住。
景珏栩带着些强制的把人摁进怀里,不久后,沈玉昀呼吸渐渐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