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僧衫(15)

谢临风头也不抬:“再喊几声,说不准真能见到你爹。”

夏睿识一时发愣:“在哪?”

“阴曹地府。”谢临风放下订单,“夏兄,你爹亲自来接你。”

对面听罢坐不住了,神色惶遽,只想立刻就走。

谢临风拦道:“夏家正是疫鬼盘中餐,此行恐怕凶险。不若再缓上几日,阳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碍不了事,容我缝完手头单子,再书一封寻子启事——”

夏睿识扑向柜台:“傩仙丢了?!”

谢临风微讶:“我都不急,你慌什么?”

“我当然急!此番数起疫病肆虐,那胎生傩仙正是为专降此类疫鬼降世!”夏睿识手敲台面,满面恓惶,“魏判官嘱托一言,大难当头临世的傩仙,为此劫难惟一之解!”

谢临风瞧见对面眉头起火,终于拿着单子手抖起来:“好急,在缝了......”

夏睿识声如蚊讷:“......你真是燥屎。”[1]

谢临风:“我听得见。”

夏睿识:“……”

谢临风不料,这一缝竟是半月,甚至还缝出几单差评!那好吃鬼不知吃了什么鬼丹邪药,魂体壮实如牛,修修剪剪上千刀,剪子都钝了,还是没瘦!

阎王,活阎王,死阎王!

好在谢临风此人浮云看世,砸招牌可以,报酬要拿够,他风风火火收了一袋魂,又拆鞭绳拴走两只傩仙,夏睿识跑在前面,忙说:“快走!谢兄,马上就是我头七了!”

“祝你头七快乐啊!”谢临风洋洋洒洒书信一封,留与魏判官,“关店,走!”

二人拖家带口一顿跑,临了岔路两头散。谢临风亮牌走城隍庙,夏睿识独身进通家路,俩人正约定在暮色苍茫里夏宅回合,却不料同时从土里爬出来。

谢临风顶开土,说:“早。”

夏睿识灰容土貌,还剩半截鬼体在土里插着。他环顾四周,正和谢临风对上眼,凄惨道:“苍天!这是何处,谢兄快拔我!”

谢临风从土坑里爬出,拔塞子似的将人拔出。

夏睿识抖落黄泥,双目圆瞪:“为何土能埋我,为何我脚踩实地?我不该离地三尺,穿墙掠土吗!”

谢临风拍干净衣服,说:“你可知这是什么日子?”

夏睿识道:“本人头七。”

“……也没错。”谢临风左右检查,零件完好,这才说,“今日十五,阴煞破门。你煞气护身,鬼体得现,除了面目苍白,通体发凉,今夜我们同活人别无二致。”

夏睿识仔细听着,频频点头:“竟是这样。谢兄真是博闻强识!”

谢临风道:“厉害吧,我瞎编的。”

夏睿识:“………”

二人步履谨慎,打眼一看,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万籁寂静的朽竹林之中。林中白烟缥缈,蛩语窃窃,夏睿识故技重施,攀上谢临风臂膀,怯怯道:“谢,谢兄,这貌似不是我家那个镇子!”

谢临风说:“嗯,乱葬岗嘛……”

夏睿识听罢,知他又在唬人,干笑道:“我本就是鬼,我怕……”

他话说一半陡然噤声,却听一阵断裂脆响,林间惊飞的野鸟扑翅而逃,二人反应迅疾,旋身寻了块崚嶒山石躲着。

等不多时,又听得一阵幽幽铃响。夏睿识当机立断,滑到地上平躺如尸,他牵扯谢临风的衣角,发出气音:“谢兄别净蹲着了,你太高——”

话未说完,他手中猝然一阵拉扯,掌心脱力,夏睿识猛翻起身,谢临风早已跃出几丈远!

只见林中奔来一黑衣人,步履踉跄,沿路呛咳,似是受了重伤!夏睿识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谢临风已甩出黑鞭,朝黑衣人甩去!

“冤家路窄啊。”谢临风瞧见那枚额间朱砂,一鞭破风,朝黑衣人当头劈下,“老友重逢,遮脸就生疏了!”

黑衣人似乎没料想过会碰见谢临风,躲闪未及,加上对面闲言碎语说个没完,一时失了判断,听到鞭响便寻声一抓,像是要硬接,岂料临近面门,谢临风却忽地撤手,歪鞭凿向地面。

鞭痕如车辙印入黄土,分明未挨上半点皮肉,黑衣人却遽然跪倒在地。

“今天怎么娇花似的,风吹就倒?”谢临风收鞭后退,靠着柱子好整以暇道,“今天献了膝盖不当菩萨,难道是做疫鬼受反噬了?”

他这头正打趣,菩萨却胸口猛地痉挛,“哇啦”呕出一口黑血来!那面纱烟似的薄弱,挡了满脸鲜血。

谢临风见状正色,掀袍蹲身,抓起对面手腕一查,只觉其皮肤滚烫如火,心脉紊乱衰弱。

他目光一沉,问:“你吃了人?”

黑衣人抽不回手,便侧过脸不语。

谢临风抬手摸向他面门,一把扯下对方血淋淋的面纱,这张脸仍如白璧无瑕,皮相秀美,只是那颗额间朱砂却隐隐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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