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彦培随着他的话语小心的抬头,眼中惊惶不安,待见到风姿卓越的凌誉时,一刻间的嫉恨与不甘,却立即被更大的胆怯掩盖,深深的再次埋了头。
凌湙垂眼望着他,尽管在被带出冷宫时,给换了衣洗了头脸,但多年深宫遭遇,仍磨灭了他儿时的骄傲,眼中再大的不甘,也改变不了他刻进骨子里的卑懦,身上被灌输的天才文气,也早被深宫痕迹一点点的抹干净,其祖、曾祖留在他身上的期待,烬怠无余。
凌老太太一语成谶,没料最后的退步之请,却成为了最后的想望。
这样的凌彦培,别说振兴家门,能不能有担当的撑起凌氏门楣,都得看他之后恢复的情况,若整日如在深宫中闭户如鼠,过的浑浑噩噩,那他基本就废了,肯定是适应不了外面的生活的。
凌湙不可能养着他,没有因为他是凌氏后人而迁怒,就已经是他上辈子红旗教育下,对人命最宽容的体现了,要他不计前嫌的为敌门敌户养孩子,那不可能,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所以,凌彦培若不快速适应宫外的生活,拥有一两项生存技能,那必然是要带着他这个所谓的鱼跃了龙门的姓氏,再次回归到贫苦人堆里去的。
当然,他还有另一条出路,就是被凌誉领回去养着,能终老最好,不能终老的结果,该只有死了。
凌誉上前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别怕,我来接你回家,西冷宫那处不用回了,现在没有人再敢关你了,别怕!”
凌彦培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口,抬脸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抖着嘴唇哀求,“那你要说到做到,别再不管我了,你……你现在是有身份了?那说话是管用了对不对?你跟他们说要一个人,就是日常照顾我的姑姑,我要把她带回去,在宫里,只有她对我最好了,我要带她出宫。”
凌誉尴尬的与凌湙对视,将人往殿柱边上扶,边走边轻声安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彦培,你就说一句,你跟孤是什么关系?”
凌彦培身体一抖,跟着就又要往地上跪,嘴中颤抖的吐出几个字,“没有关系,奴与殿下没有关系,奴不配与殿下攀关系,饶了奴,饶了奴,奴再也不敢想了,唔……奴再也不说与殿下是……是兄弟?叔侄?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祖父、我曾祖父没有教我,他们没有教过我,他们从来没有说让我取你而代之的话,没有,没有,他们忠君体民,是好官好人,我曾祖父乃文殊阁重臣,太子太师荣耀加身,我祖父文坛名士,风流耀五岳,人人追逐向往,我……我……我是谁?我是谁?哎?我是谁?”
虎牙的信报里有说过凌彦培患了一种病症,偶尔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却会非常清晰的记得自己祖上的荣光,那应该是他幼时被灌输过的最深刻的记忆,再难堪的处境都有这种印迹促使他活下去的动力,因此,凌湙是知道他会随时发病的。
凌誉以及其他人却不知道,望着一秒变了颜色的凌彦培,看着他脸上闪现而出的童稚表情,有与凌太师父子都交集过的朝臣,面露不忍扭了头,纷纷现出一副造了孽的表情。
凌湙淡淡开口,“异地而处,是不是觉得我在那样的遭遇里,还能活的如此之好,有种梗于心的诅咒欲?要是我也能变得如他这样,你们是不是就要畅快的连饮三杯,庆贺己方计谋得逞,终于将宁柱国公府的血脉踩在脚下的舒畅?侯府嫡子,你们要人的时候,是不是有体验到盛势凌人,驾于开国功勋府头上的快=感?宁柱国公府又如何?当年缴了你们祖上财库,逼你们尽出抗凉羌等异族侵略物资军费的大仇,终于三世而斩了吧?这些年也是隐忍的辛苦,竟是记到了百年后方才得报,应当已经告慰过先祖的在天之灵?告诉他们,你们已经替家族出了恶气,让宁公后人肉偿血报?呵,快不快慰?”
举凡做恶,除开先天恶人,便该有后天人为因果,这些朝臣都是做惯了大事的高手,不可能突生恶念,非要搞一个没落的武勋氏族,尤其在当家人明显无发展前途,带不起家族事业的前提下,就更没必要顶着满殿朝工的眼光,去搞事了。
能叫他们如此做的原因,必然与各人的背景或氏族有关,顺着往下查,再从宁侯府书房内隐秘不为人知的家族记传册上往前翻,很容易就翻出了当年宁柱国公带兵搜捡几户氏族财库的记录。
那几户氏族经过百年发展,终于有人站在了朝政顶端,望着落没的宁侯府,咧开了大仇得报的笑意。
凌老太太交出来的小册上也有记录,上面明确的记载了当中,有对宁太后不满的朝臣之语,只碍于当年宁太后权势,一直也没敢往宁侯府头上动手,如此憋了几十年,终于就等到了那个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