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有些错愕,原来……
原来此时的毕方还不叫长淮。
原来长淮是一片广袤的河甸。
原来长淮这名字,是为了纪念,他们逃出蓬莱,一同降落在这一片自由的泽国。
那应该是些无比美好的回忆吧。
夕阳将影子拉长,毕方高昂的身影像雪山般溶解,罗泽愕然回头,那火红的鸟儿已脱胎换骨,化成个冰雕玉砌的人,矗立在暮色中。
不再是临渔那副破绽百出的皮囊,是他自己。
只不过这时候的毕方,是一副不伦不类的古人扮相,乌发垂至腰间,随意用一条丝绦系起,一身宽大的长袍红如烈焰,浅浅的金纹旖旎勾勒着松垮的襟口,露出颈下一片白,简洁的衣带胡乱系着。
他光着脚,呆呆地站在浅草间,像一个落魄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世事更迭。
可他的目光却一直看向罗泽,似毫无情绪,又似在迷茫。
罗泽心中荡漾起层层涟漪,好似这里的风能酿酒,吹着吹着就醉了,他慢慢走上前,盯着他精雕细琢的眉眼看,便见毕方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
毕方悄悄后退了一步,喉咙滚了又滚:“我……变成人的样子……很奇怪?”
“不奇怪……”罗泽笑了:“我是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
毕方瞳孔张大,呆板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也随着他一起笑了一下,好似云开雨霁,雪山露出晶莹剔透的山尖,动人心魄,却浑不自知。
罗泽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毕方第一次选择以这幅模样示人,他模仿着人类的站姿,人类的表情,腰背挺直,胳膊僵硬地钩住衣袖,他还未学会束发,连衣带都系不好。
他对自己的俊美一无所知,甚至以为这模样很可怕。
这就是最初的毕方吗?
这么干净可爱的毕方被我遗忘了,多么遗憾的事,罗泽在心中叹息。
毕方低头理了一下衣带,掩去眸中的不安。
“我还以为,你会对我很失望,不想再回到这里。”
在罗泽居高临下站在围剿自己的队伍中,身边的同袍一剑刺向自己心口时,毕方有一刻是恨的。
在亲手杀死操纵太攀嫁祸于自己的两名正道弟子后,毕方心死如灰,走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罗泽瞬间便明白了他的自卑和患得患失,联想起他离开时的决绝,和听见罗泽喊“长淮”时的震惊。
“你在想什么呢,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都会选择维护你。”
毕方的眼睛亮了一下:“可我是妖孽。”
“你可不是什么妖孽,你是祥瑞,稀有得很。”
这个世界是讲资历的,熬死了所有人,你就是权威,你就是人间正道,你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天庭求着你入编,阎王都不用放在眼里的那种。
毕方自然想不了这么长远,他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不是临渔的?”
罗泽不知从何说起,可能从他拿着夜明珠出现的第一刻,罗泽便知道,他真正的师兄已经躺在地上。
“临渔很急躁,你不一样。”
想到临渔,罗泽目光黯淡了一下,在这个平行世界中,一切都有因有果,唯独自己是那个贸然闯入者,不解此间尘缘,临渔是他同门师兄,被太攀烧死,他本该难过。
罗泽:“我看见你肩膀好像受了伤,是临渔那一剑刺伤了你?”
毕方却不说话。
罗泽走上前,小心翼翼伸手,见毕方没有躲避,才轻轻掀开衣襟,露出锁骨下刺目的伤口,伤口窄而深,贯穿心肺,若是个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带着这么重的伤,这蠢鸟居然还跟太攀大战几十回合……
罗泽叹息着,探过去检查那伤口,离得太近,气息轻轻拂过皮肤,带起微微战栗,毕方耸起肩膀,向后躲避。
“别乱动。”罗泽摁住他。
上古神兽就是不一样,一番作死之后,伤口竟然还能愈合,血已经止住。
罗泽松了口气,替他将衣襟合上,抬头便见毕方僵硬着,化石一般,眼珠子遥向天边,一动都不敢动。
有点想笑,又有些心疼。
他孑然一身隐居大荒深处,或许从来没有与人如此亲密过。
又想到那个游刃有余的老油条毕长淮,这一千年也不算白过,这些事,都是曾经的自己教会他的?
想到这里,罗泽也不再拘着,将他凌乱的衣带解开,一本正经系了个好看的结,每个步骤都力求缓慢清晰。
毕方眨着好看的眼睛,一点点学着。
系好衣带,抬眼正撞上毕方扫过来的眼眸,他的眼珠总是湿漉漉的,似藏着千言万语,倏一对视,脸又烧得火红。
毕长淮啊毕长淮,没想到你整天捉弄我,居然也有这么青涩的时候,罗泽忍不住想逗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