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致的活计尤为劳神,它的美丽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女人的时光,对于别人而言,充其量是一块好看的布,殊不知,那是是绣女的生命。最后的几针收尾,鸳鸯像要游出水来,辛追满意地笑笑。
夜已经过了多半,天边泛起了鱼肚。这样的日子算不上辛苦,有时候甚至几天几夜也不能合眼,只为赶出买家定的绣品。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此刻,她像往常一样,靠在床框闭目养神。
微色透过破洞的纸窗,照在两只鸳鸯上面,旁边的素白银簪发着幽幽的光。
过不多时,窗外的小鸟开始欢快地歌唱,远处有公鸡的在叫鸣,狗吠时而传来,就像个朝会。人们陆陆续续地起床吃早食,有些的则出门干活。
辛追给父亲做了碗汤饼,自己也顾不得吃,打过招呼,就带上完工的绣品赶往集市。
路上已有许多的人,押菜赶车,普通的百姓过普通的生活。她如是。
街道终年不变,战争没有波及这里,只是带走了许多壮丁。刚走到铺子,一个蓝布衫的少年垂首站在门前。辛追从他身边过的时候,他不经意地抬首,冲她云淡风轻地点头。她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踏过门坎,向里走去,轻轻将东西放到柜台上,双手微微颤抖。再回头,那人已不见。
她的脸,渐渐成了苍白。
本以为忘记了,为何还要想起来?
她神情恍惚地走出店铺,脚步有些虚浮,对后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她一个人在路上走啊走,很无力,仿佛要走到世界的尽头。
有个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姑娘,这是你的东西吗?”
她低头回看,对方手上拿着一块布及几贯钱,这才惊觉,自己竟忘了拿布兜和工钱。双手连忙接过,刚想施礼道谢,对方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抬头一看,瞳如点漆,明朗清秀的男子,竟然是刚才的那个蓝衣少年。她慌乱退开,心里哀哀地一沉,折身就往回走。
后面的人却跟在后面,追问:“我帮了你,你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
她边走边说:“多谢公子。”
后面的人嘀咕,“没有诚意。”
她眉头微皱,这个人可真难缠。
“姑娘,你是一个人吗?前面好像有段林子路。”
她走的愈快,后面的人跟的愈快,她当即下停住脚步,些微着了恼。但念及才将帮过她的份上,便轻声说:“我经常走这条路,不怕的。”
“瞧你身体羸弱,家中丈夫如何放心你一个人在外走动?”
“公子误会,我并未婚嫁。况陋室距此不远,我也非鼠胆之人。谢谢公子好意。”她说罢,继续回走。
少年不肯罢休,追问:“既未婚嫁,在下也未娶妻,姑娘跟了我去可好?”
辛追脚步一顿,第一次听见这样轻挑的话语,她脸上不禁浮现两朵嫣红,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免不了动怒,她冷声说道:“公子休要胡说,我的未婚夫还在前线与敌人浴血奋战。”
“那他也不是好男人,明知自己的未婚妻在家受苦,却不知关心。跟了我,虽谈不上锦衣玉食,粗茶淡饭还是供得起你。”少年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笑嘻嘻地说。
她心下乱跳,故作镇定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身走得飞快,深怕少年又会追上来。嘴上还一边嘀咕,“人不可貌相,这话的的确确!”
一口气跑回了家,她累得直喘气,后面的人到底没有跟上来,心里竟无端地难过起来。
“回来了?”父亲站在门口。
“嗯。”
两父女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话可说,她把手中的钱悉数交给他,就走进屋中倒了碗冷茶水,一口气喝完,隐约听见父亲在外与别人说话。她蹑手蹑脚地站在窗边,阳光之下,蓝衣少年耀眼,尤其是——那张脸。
“贤侄啊,你回来了?”
少年恭敬行礼,“侄儿途径这里,顺道来看看您。”
父亲掩饰不住地高兴,拍着少年的肩膀往屋里请。“快进来坐坐,长途劳累,肯定非常辛苦。”
两人熟络地交谈,一起往屋里走来。居然是老熟人,纨绔子弟一个,辛追暗暗想。
“辛儿,家里来客了,快泡壶茶来。”父亲在外面喊道。
她小心翼翼地出来,复一想,父亲就在身边,料他也不敢放肆,便抬头挺胸地直视这个不速之客。
对方看见她,只是波澜不惊地点头微笑,“想必,这就是辛追妹妹吧。”顿了顿,他补充道:“你好,我叫张敖。”
张敖?
他就是父亲替她找的未婚夫张敖?
辛追忽然明白了他用意,心内自嘲,如释重负般欠身施礼,淡淡笑道:“辛追见过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