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直眼眶中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滑落,他声音也止不住地哽咽。他抬手擦了擦眼泪,接着道:“此事之后,祖父没过多久,便重病不起,卧榻半年后撒手人寰。父亲认识到为官的重要性,在祖父走后,便用尽家中仅剩的财产,竭尽全力供我读书,好在不负所望,我终于考中了进士。所以……我纵然出身南直隶,可我此生,又怎会再与建安党人同桌吃饭,我恨不能将他们扒皮抽筋。”
听着许直说完这些过往,蒋星重和谢祯,都是面色沉重,久久没有言语。
许直平复了好一会情绪,这才止住眼泪,他方才继续对谢祯和蒋星重道:“我本以为做了官,手中有了权,我就能替祖父报仇。可等真的入了朝堂,我才看明白很多事。在我十二岁那年,朝廷根本就没有下达过增加赋税的政令,这根本就是南直隶那些手握权势的大家大族弄出来的事情。”
“他们借此将压力给到南直隶所有普通工商业主。老实交税,他们便可按照朝廷的税收交给朝廷,多出来的差价,便进了他们自己的腰 包。他们很清楚他们制定的赋税不合理,所以便出现投献之法。起初他们信守承诺,叫无数人纷纷跟着投献,可三两年之后,他们便开始收割。南直隶绝大多数产业、商铺、田产,都成了这些官绅大族私人财产,无数人家破人亡,无数人失去一切……就算听话的那些人,乖乖给了不合理的分成,可剩下的那点收入,除了维持生计,又能做些什么?到底也是沦为为他们付出血汗,打工卖命的牛马……”
话至此处,许直叹息着,摇着头,呵呵笑起,笑声中尽是无奈。半晌后,他方才抬起眼睛,不由看向西方将尽的最后一抹夕阳,对众人道:“从加派赋税,到投献收割,无论如何,得利的人,永远都是他们。”
许直不由看向南直隶的方向,西尽的最后一抹如血赤霞洒在他半张脸上,神色是那般幽深。
纵然他身边坐着的人,便是大昭的皇帝,可此行前往南直隶,他却依旧没有信心。他太清楚南直隶那些大家大族,是何等一手遮天,而他们之间又相互拧成一股绳,抱团为生,宛如铁板一块。所以……他们才有连皇帝都敢谋害的胆量。
南直隶数百年基业,此行,他们真的能帮着皇帝一起,找到破局之法吗?
第094章
蒋星重手里握着茶杯, 看着许直,他望着河面上如血的残阳,就那般静静地望着。
今日他讲述了他家中过去的遭遇一切,可此时此刻, 蒋星重从他的神色间, 却看不到本该有的恨意与愤怒, 反而是一片难以掩饰的颓败,仿佛有一团密不见光的阴云, 将他团团包裹在中间,窒息,且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出路。
而就在这时, 有随性出宫, 扮作小厮的小太监,上前来到谢祯身侧,行礼道:“公子,厨房备好了晚饭, 现在传吗?”
谢祯点头道:“传。”
小太监行礼退下,谢祯对桌上其余四人道:“既是出门在外,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先吃饭吧。”
许直这才收回目光, 点头应声。
不多时,随行伺候的人便将饭菜一一端上了桌,众人便动起了筷子。
饭间,傅清辉扒拉了几口碗里的饭菜, 似是想起什么, 咽下口中食物后,看了看桌上几人, 最后目光落定在谢祯面上,道:“公子,出门在外,我们几人在一起,许是该有个对外的身份说辞。否则一旦有人问起,自说自话,难免叫人看出破绽。”
这确实是得想想,谢祯认同地点头,随后看了眼众人,道:“诸位觉着,咱们该以何种身份对外言说?”
许直和孟昭相视一眼,自是不敢先提议。毕竟给他俩年纪放着,要么做陛下叔叔,要么做兄长,主动说出来,就显得有些占陛下便宜。
但陛下文化,又不敢不说,许直道:“对外便说是北边前往南直隶做生意的商户,可好?”
听许直里说得这般笼统,谢祯立时明白了他们的为难,他看了蒋星重一眼,唇边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对众人道:“商户不错。那便……许大人做二叔,孟大人做三叔,清辉做堂兄。至于我和蒋姑娘……”
蒋星重正要说她做最小的妹妹,怎知谢祯却抢话道:“夫妻吧。”
蒋星重闻言愣住,诧异看向谢祯。同桌的许直和孟昭,立时一副不出所料的神色,全无意外。
谢祯无视蒋星重的神色,状似随意地接着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新婚燕尔,带着新婚妻子一道出门同两位叔叔学做生意。至于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