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皇帝,此番重病一事来看,远比她想象中的更聪明。知道自己着了道,便顺势演下去,装成个被邪祟侵扰,一心修道的模样,稳住了朝堂和人心,然后暗中派心腹前往南直隶,查清事情原委。纵然会落下个荒唐的骂名,但待事情解决之后,却依然有挽回的余地。
知道皇帝其实没病,蒋星重这一个多月来的担忧,倒也是尽皆消散。而他也通过此事,更加认清了文官集团,他们敢谋害皇帝,这便证明,他们的实际权力,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许多。
蒋星重不禁想起大昭史上,出现过好几次文官逼迫皇帝,最终取得胜利的事件。不止如此,若是细想下来,近百年间,每一个和文官作对的皇帝,好像都是年纪轻轻的病逝……
蒋星重只觉胆寒,王朝之下,暗流涌动,远在她想象之外。这一刻,她忽地清晰地认知到一件事,先帝若不是大胆启用九千岁,恐怕大昭……根本撑不到景宁帝登基。
思及至此,蒋星重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回了东厂。
只睡了两个时辰,蒋星重便起了,穿戴熟悉好,卯时宫门开的同时,她便出了东华门。
蒋星重照例先去了穆尚宫府上,换了衣服,这才回了蒋府。
这些时日皇帝病着,早朝一直都没有上。蒋道明和蒋星驰都在家中,还未出门。
蒋星重回到家,得知父亲和哥哥正在吃早饭,便直接先去了父亲院中。
来到门口,蒋星重叩了下一层的门,笑道:“阿爹,哥哥!”
蒋道明和蒋星驰同时抬头,父子二人看向蒋星重的神色,颇有些复杂。
蒋道明似是先反应过来,神色比从前柔和了许多,笑着招呼道:“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快过来坐。”
说着,蒋道明又对一旁的婢女道:“去给姑娘添副碗筷。”
蒋星重鲜少在父亲面上看到这般柔和的神色,狐疑着走过去,在蒋道明身边坐下,端详着他的面孔,打趣道:“怎么了?遇上什么喜事了吗?”
蒋道明笑道:“也没什么。”
蒋道明边笑,边给蒋星重夹了菜到碗中,又递给她一个包子。蒋星重又看了看他,便吃起饭来。早上没用早膳,确实饿了。
蒋道明在一旁看着蒋星重,神色是愈发的复杂。有愧疚,有欣赏,有感慰……
陛下那日和他私下聊完之后,第二日晌午,他便去了京营。这些日子,因帮着孙德裕调派人手的缘故,倒是和孙德裕有了几分交情。
趁着蒋星重没来,他和孙德裕聊了不少关于新任京营提督的事。在孙德裕的口中,新任的京营提督,虽年纪轻轻,形貌娇小,状似女子。可练兵能力,用人手段,雷厉风行。
说她接手京营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便彻底叫勇卫营一改往日颓唐,换上了一副整装待发的新气象。彻底绝了曾经宦官无法完全掌握勇卫营,只能任由其败落的情况。
而她身为宦官,也真正得到了勇卫营将士的敬重和拥戴,再也没有人私下里嘲讽她是个阉人,反而说起她,满是钦佩,说她即便身为宦官,也同旁的宦官不一样。
蒋道明听着这些话,心间情绪愈发复杂。自己生养的女儿,他竟是全然不了解她,竟也根本不知她有如此这般的能耐。
蒋星重快来的时候,蒋道明告知了孙德裕一声,藏进了庑房暗处。
他永远忘不了那日,透过庑房窗扉,看到的景象。他看到自己的女儿,身穿太监服侍,身姿挺拔,神色肃穆地走在众操练的将士当中。也亲眼看到休息之时,她同将士们打成一片,说笑自在的样子。
骄傲吗?骄傲。愧疚吗?愧疚。
骄傲在自己的女儿,如此优秀。整个大昭,除了陛下亲封的女将军秦韶瑛,也就只有他的姑娘如此出类拔萃,巾帼不让须眉。愧疚的是,作为父亲,他险些因为阿满是女子,生生断了她的前程。若早知她是一只困不住的飞鸟,便早该给她全力的支持。说到底,还是他这个父亲迂腐古板,被多少年来,所谓的男女之别困在了牢笼中。
那一刻,蒋道明真切地明白了皇帝那日所言何意。这世上,确实只有皇帝,能真的给她一片自在飞翔的天。
蒋道明轻叹,又夹了菜给蒋星重,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日怎么回家了?”
他知道现在的蒋星重,不会随意回家,若是回来了,那必然就是有事,他有些担忧。
蒋星重咽下口中的包子,对蒋道明道:“我回来收拾点东西,阿爹,我可能要在穆尚宫府上多住些时日,暂且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