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谢祯不由垂眸,微微抿唇。
“便是嫁给路边的乞丐,我也绝不会同景宁帝沾染半分!”那夜庙会,蒋星重的这句话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她神色间的避之不及,语气间的厌恶,谢祯都记得分外清晰。
恩禄静静看着谢祯,他垂着眼眸,鸦羽般的长睫覆盖在眼睑上,挡住了他眸中的神色,恩禄无法窥见。
但恩禄知道,此刻陛下心里定然不畅快。蒋姑娘要谋反,而他是皇帝。未来蒋姑娘若是当真做出些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来,陛下是杀还是不杀?
他们二人之间,当真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念及此,恩禄道:“陛下既无此念,便要坚定心念,永无此念。”
谢祯闻言,心口一阵莫名地抽痛。
他半晌没有言语,随后嗤笑一声,道:“你怕朕日后狠不下心杀她,误了大事。”
恩禄忙行礼请罪道:“是臣多嘴。”
谢祯未再多言,从浴桶中起身,只道:“朕明白。歇着吧。”
他不想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他也没工夫去想。
谢祯出了浴桶,恩禄服侍他擦干身子,给他取来素色的中单穿上,便陪他回了寝殿。
本该早睡,可谢祯坐在榻边看书,一直未睡。恩禄催促几次,谢祯只道再等等。直到去东厂打听的小太监回来,告知谢祯蒋星重今日的情况,谢祯方才放下书,上榻休息。
恩禄见此,心下叹息。嘴上说着明白,行动上却是要等着回话。恩禄无法再说什么,只叹息着摇摇头。只盼着陛下日后,莫要因此而心伤。
第二日一早,谢祯早起用过早膳,换上朝服,便去了早朝。
谢祯到太和殿外,群臣已至。
百官行礼后,谢祯坐在了龙椅上。刚坐下,都察院左督御史冯玉润便出列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清洗阉党旧臣一案,至今悬而未决。阉党遗祸不除,朝廷吏治不清,还请陛下,早作决断。”
话音刚落,其余人正欲附和。怎知吴令台忽地出列,朗声道:“臣斗胆进言,凡迫切主张清洗阉党旧臣一案的官员,各个皆有私心。绝非为了吏治清明。”
一见发话的人,是从前攀附九千岁的吴令台。冯玉润立时黑了脸,神色间还有震惊,仿佛在说,你一个阉党旧臣,强弩之末,此刻竟还敢插嘴?
冯玉润毫不留情地斥道:“吴令台,你从前便攀附九千岁。做下诸多颠倒是非黑白的恶事。今日竟还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攀咬朝廷命官!”
吴令台丝毫不见退缩,冷笑着反驳道:“攀咬?”
说着,吴令台看向上座的谢祯,手持笏板行礼道:“陛下,当初百官编织给九千岁的罪名中,有一条便是狂妄自大,修建生祠。可臣近些时日却查明,百姓为九千岁修建生祠,皆乃自发自愿,是真心实意地感激九千岁。”
说着,吴令台侧目看向冯玉润,道:“百姓为何如此,冯大人,尔等心中当真不知吗?”
“哦?”谢祯忽地发话,抬手对吴令台道:“朕竟不知还有此事,详细说来听听。”
吴令台行礼道:“回禀陛下,各地官僚,侵占田地,加收租子。他们收税时,或巧立名目,或更改器具大小,侵吞了不知多少本该属于百姓的不义之财。这些事被九千岁发现,自然是容不得的,便处置了这些贪官污吏。在百姓心中,九千岁,当真是活菩萨在世啊。”
谢祯立时便明白了吴令台话中的意思。
难怪文官集团那般憎恨九千岁,原来九千岁从他们手里榨取钱财的法子,竟有这么多。
九千岁的目的,是为先帝敛财,那么便注定会得罪手中有地,城中有铺,山间有矿的文官集团。
而他借着文官行事不端把柄,做出的这些事,虽目的也是你为了敛财,或排除异己,但间接地,确实真切地帮到了百姓,纵然钱没有到百姓手里,但百姓的日子却好过了。
这才是各地百姓,为九千岁修建生祠的缘故。
冯玉润闻言,厉声斥道:“吴令台!你这是要为九千岁翻案吗?”
吴令台行礼道:“臣岂敢?臣只不过是想告诉陛下,尔等是何等虚伪!如今国库空虚,陕甘宁百姓民不聊生!你们不想着如何充实国库,如何赈灾解决内患,却一味想着排除异己!冯大人!尔等便是这般做官的吗?”
谢祯暂不发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们吵。
冯玉润闻言,立时斥道:“国库空虚,加收赋税便是一条路子。待肃清吏治,我等自会为陛下制定新的税收政策。可若吏治不清,即便新政实施,又有多少能够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