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家和舒雁家离得很近,正巧是对面楼。
老城区楼间距狭窄,从舒雁的角度,透过对面楼所长家客厅的窗户,能够清楚看到小女孩扑到所长怀里。而窗边的小榻榻米上,妻子温柔的看着所长微笑,手里还摆弄着几团毛线。
那个颜色舒雁也见过,去年冬天的时候,所长的女儿身上就穿着一件这个颜色的手工毛衣。
想必是今年毛衣短了,所以所长妻子打算给她重新改改。
再往旁边看,几乎每一个亮起的窗户上都映着一家人幸福的剪影。
舒雁很喜欢看这些,他没有动,就这么站在窗户旁边,近乎贪婪的看着。
直到天色彻底昏暗,连星星都变得暗淡,而那些亮起的窗户也都跟着熄灭下来,他才有点遗憾的离开了窗台。
桌子上之前摆着没动的两碗面已经凉透了,原本劲道的面条被汤水浸泡后,也变得软烂浮肿,像是河水里泡发的尸体,让人食欲全无。
舒雁就这么盯着桌子看,很久都没有动,像是忘记上发条的木偶,白天的活泼全然化作颓败的静默。
又过了很久,他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分针最终还是走过了五十九分,时针也来到了11点的位置。
旧的一天又要结束了。
舒雁眨眨眼,眨掉了一瞬间的失落。
他悄无声息的走到桌子前,将两碗面倒进垃圾桶,然后又将桌子整理干净。
夜凉如水,寒意穿过窗户将舒雁包围,卷起桌上所长留下的精神病院诊疗单的一角。舒雁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最终却在胸膛炸开了一团火。
没有人知道,他没有妄想症。
也没有人知道,他真的有父母。
更没有人知道,他甚至根本就不是D市的人。
舒雁在十三岁之前,都居住在华国最繁华的B市。他出生的世家,更曾是华国中心城市里的有名世家,舒雁是舒家本家骄养长大的小少爷。
然而就在他十三岁那年,舒雁的父母意外死亡。
舒雁尚且没能将亲人好好安葬,就被下了一种能让记忆混乱的药物,然后,舒雁的大伯趁他昏迷之际,修改了他的个人档案,将他扔到了华国最为贫穷且混乱的D市。
“别怪大伯,你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你爸妈死了活该,可其他舒家人是无辜的。你一定能理解的对吧!”
这是舒雁昏迷前,他的好大伯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而舒雁却根本理解不了。
过往父母对他的教导家族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大伯这些依附他们生存的家人们也对他们毕恭毕敬。
那时候,哪怕这些人捅破了天把家产败光到濒临破产,父母也都会给与庇护。可如今,换成他们落难,这些人却把舒雁当成了可以随意舍弃的垃圾。
甚至为了讨好仇人,可以连他的性命父母的仇恨都置若罔顾。如果不是因为药物突然失效,失去记忆的舒雁,骤然被扔在D市的街头,恐怕连基本生存能力都不会有。
可保留记忆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因为那些人,已经将舒雁父母相关的一切资料都销毁了。
在那之后的数年,连舒家也一并消失了。至于那些还记得舒雁父母的人,也陆续消失或者三缄其口,让这些永远死在过去的记忆里。
这些年来,舒雁吃过许多苦。但最苦的莫过于看不见希望。
舒雁的父母已死,舒雁孤身一人,又被扣上了妄想症患者的标签,并不可能翻起风浪,所以他们并不着急将舒雁弄死,而是像猫戏弄老鼠一样,看着他拼命挣扎,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狠狠地推他一把,让他前功尽弃。
舒雁越想证明亲人的存在,就越无法证明。
舒雁不服输,他们便要踩断他的脊梁。
但是他还是不甘心。
父母死因不明,刻骨的仇恨不容许他低头。
因为这一低头,认输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他枉死的亲人。
舒雁走到书房的门边,一进门就是一张巨大的书桌。
一边整齐的摆放着最新的《华国律法》,另外一边却放着厚厚的一摞报纸。
从舒雁被驱逐出城区的那一天,一直到现在,每一天的华国日报都被舒雁仔细的收集了起来。
坐在书桌前,舒雁随手拿起最上面的报纸翻阅起来。
时间到了十一点五十五分,而舒雁也恰好看完了报纸的最后一个版面。然后,他往前翻,从厚厚的报纸堆里,单独翻出10份报纸,每一份都翻到讣告页面。
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那张报纸上有一条意外死亡的讣告:高速发生意外,司机当场死亡。
舒雁一眼就认出了讣告上死者的脸,是当年父母车祸的时候下车旁观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