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布置得很精致,晴娘正坐在黄梨木的圆桌前,她斜睨过来一眼,端的是风情万种,风韵犹存,她倏地眯了眯眼眸:
“呦,终于有人来替十鸢姑娘赎身,天大的喜事,怎么十鸢姑娘还垂头丧气的?”
晴娘话中带刺,十鸢被刺得无言以对,她低声地喊:“晴娘。”
她话音藏了太多的情绪,晴娘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今日楼中有事发生?”
十鸢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当即摇头:“没有。”
晴娘半信半疑,却是没有再问,她教过十鸢许多,唯独没有教过她委曲求全。
再说,今日十鸢连门都没出,又从何能受到欺负。
而今日发生的事情,能和十鸢扯上关系,也只有一件了。
想起此事,晴娘抬起头看向十鸢,她接十鸢入楼的时候,人不过七岁,还是半大的孩子,小姑娘怯生生地缩在她身后,连攥住她的衣角都怕弄脏了她的衣裳,如今小姑娘也将要及笄,出落得亭亭玉立,又一心要做清白人家,晴娘也不至于那么狠心地不许人走。
晴娘视线扫过女子的手,十鸢的一双手生得格外好看,白皙纤细,但若细看,便会发现她指腹磨出了薄薄的茧子。
十鸢常会将茧子磨平,但没过多久,这层薄茧又会出现。
晴娘心底叹息了一声,没有拖泥带水,直接问:
“你确定想好了,要和陆家的人一起离开?”
晴娘问这番话时,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她只是平静地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万事都要三思而行,不要被情绪蒙蔽了双眼。”
十鸢忽然想起来前世的时候,晴娘也对她说过这番话。
她不由得想起陆行云替她赎身的理由。
非是寻常的纳她为妾,而是说她容貌和他妹妹相似,陆家不想有人会把她和陆姑娘联系一起,导致陆姑娘日后名声有污,便想要替她赎身,被陆家记做养女。
对陆家而言,花钱消除一个日后的隐患,再是值当不过。
但对彼时迫切想要在及笄前离开春琼楼的的十鸢来说,陆家的出现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
如今细想,整件事都充满蹊跷,她和陆行云的初见是在街头,彼时,陆行云对她容貌不曾有过半点惊疑,但再次相见时,忽然冒出了一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妹妹。
可惜她被蒙蔽了双眼,不曾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劲。
也辜负了晴娘对她的提醒和期望。
是她活该。
但她再是活该,陆家害她性命一事也该是要付出代价!
晴娘起身到梳妆台前,不知她按了什么,忽然冒出一个暗格,她从中取出一个玉瓶,再回来时,她将玉瓶推给了十鸢。
十鸢知道那是什么。
“春琼楼养你九年,教你识文读字,如今陆家拿银钱替你赎身,你和春琼楼也就彻底两清。”话落,晴娘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有一样东西,外面教不了你,你也不能带走。”
春琼楼的主子是谁,很难深究,但十鸢进了春琼楼后,学的不止是琴棋书画,以至于十鸢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词——细作。
为此,她的容貌和身体,所学的知识和本领都将成为别人谋取利益的武器。
晴娘的于心不忍,让她成了这春琼楼唯一一个有选择的人。
前世,她因此逃脱。
而如今,她是否真的能够一头扎进去,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主子,将性命都舍出去?
十鸢不知道。
但她知道,如果她想要向陆家报仇,她就不能舍弃这一身本领。
于是,她别无选择。
第2章
有人推开了玉瓶。
晴娘意外,十鸢抬头和她四目相视,她轻声:“晴娘,我不走了。”
清白二字,于她一直都是奢望。
重来一次,她不想走上辈子的老路,如果这一条命注定要丢,她宁愿丢在养了她九年的春琼楼中。
晴娘忍不住地诧异,她听懂了十鸢的言下之意,才觉得愕然。
自数年前春琼楼生变,十鸢就一直想要离开,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从好端端的清白伶官沦落成风尘女子,外人避之不及和嫌恶的眼神足让人难以接受,这其中滋味,也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十鸢日日期盼要离开,如今终于等到有人来替她赎身,她怎么会选择放弃?
晴娘不知道原因,她只能再一次地问:
“你确定想好了?”
人要走时,她怕十鸢错信他人,如今人不走了,她又怕十鸢选错了路。
说到底,晴娘怕的其实是十鸢最后会后悔。
晴娘待她总是口硬心软,十鸢鼻头发酸,她忍住眼中酸涩,低头说:
“我这样的出身,被赎身了又如何,十鸢要一直陪着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