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道节有俗,要向尘世间降去尘雨,此雨水需自明净杯中倾倒,由新神以神力散化。”成禄抬手一请,“小神君,我们同走一趟吧?”
江南树手中笔一顿,回眼看向孟微之。
“行。”孟微之将洛泽抓过,收回腰间。江南树正在心中奇怪于他为何答应得那么爽快,肩头被重重一按,灵气随即涌入,激得他微微战栗。
“三刻之内,你有神明相,可障仙神耳目。”灵台间孟微之道,“快去快回。”
他居然就能这么让自己走。
江南树暗暗一笑,起身随成禄出去了。
大罗天的日头仿佛永远不会下落,他们走在灿灿的华光中,空中花雨散落,有无根的香尘,更多的是与初元殿中如出一辙的白玉兰。初元殿到成禄宫,同样一条路,江南树跟在成禄身后走了两次,其中间隔三千年。
“好久没有成道节了。”成禄在前头叹道,“也好久没有降那样一场雨了。”
一霎去尘雨,洗得世界清。
“上一次成道节,是在三千年前吧。”江南树明知故问,“降世的神明,是江桐神君?”
成禄灰白的双瞳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那清浅的眼中,映出了不明晰的倒影,其间群玉丰泽一闪。
“你说他啊。”成禄未感知出什么异常,领着江南树进了成禄宫门,递给他一只小银杯,“我还蛮喜欢他的。三千年前,他向这杯中注神力,将杯子弄碎了——江桐神君承大天尊的创世之力,天生神力冲涌,倒也不怪他。可他竟花了许多年,将这杯子修得完好如初,又送还给我了。”
江南树拿着那银杯,垂眸不语。
半晌,他道:“我知道。”
“还有不少事,可惜现在没人会再提,我也忘了许多。”成禄透过一枚明珠,向尘世看去,“他待谁都很好,也帮过我。除却大天尊,他便是天地间最纯善的神。”
“他这般好,为何还会陨落?”
成禄没有答话。
杯中沧海静流,江南树覆手破开身上封印,周身神魂一动,神力向其间涌去。他不等成禄再说什么,于身前结印,悬着银杯向成禄殿中央的天雨门倾倒,无尘清泉随即化作云雾沉入其中。
他望着那一杯水倾尽,银杯内壁的细细裂纹间映出自己的脸。
“小神君,你也要谨慎。”
成禄在身后道。
“千万莫步他的后尘。”
*
“我看你又想下界了?”
孟微之在收拾旧物,听到南乡子如此说,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有事未竟。”他道。
“理解,有了名姓便算是在下界有根了。”南乡子将手往腰间一叉,“我也知道你不想管那些陈年往事......不过这昆山玉碎的事,你难道不觉得蹊跷?”
有人不想见新神出世。
“如今心中不安的,也不止你我。”孟微之将木盒盖上,“天庭一昼夜,下界已半岁。我去去便回,到时再从头厘清此事。”
他站起身,手中握着的是苍梧舆图。
“你既打算要渡那个千年魔破执念,那眼下这个‘新神’的谎就没法圆了。”南乡子道,“何不劝劝他,让他留下?这世上其实没什么执念,所谓意难平,无非是因力所不能及、活得不够久。若有幸成道,又何须在乎。”
孟微之垂下眼,轻叹一声。
“他不愿。”
庭院中的白玉兰几乎落尽。他立在栏杆前,望见落满玉阶的花瓣在穿堂风中颤动,那落花骤而随风旋起,铺盖檐上,厚积如雪。
“我来此是告诉你,孟如海要诉南海浮舟擅自受珠供、不交与天庭,还牵扯出什么神君私点仙官之事。”南乡子回眼看他,“这些都是杯弓蛇影,未曾查证,你看......”
“我说过,不想管。”
“若孟如海想见你呢?”
“救苦因焉阙之事犯错,我罚他人间百年不得上天庭,言出必行,他不必来见我。”孟微之道,“且让他继续盯着浮舟吧。”
他拿着舆图,越过南乡子离开了。南乡子一时语塞,见孟微之没半分犹豫地破开结界、走出初元殿,挥手散尽周遭浓雾,露出大罗天十二楼五城。
他倒也言出必行,果真不仁。
*
“这里是金潭,乃天下雨水所出。”成禄道,“风雷雨电,本该是救苦仙尊所辖,但因仙尊身在南海,此处我暂代管理。”
他同江南树垂足坐在潭旁,望着水中盈盈日光。
“神君目不能视,却能如此自如来去,我实在佩服。”江南树道。
“眼不见,心可观。”成禄笑起来,“自有神体以来,我便目盲,知道的却要比不少耳聪目明之神都多,你可莫要看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