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年纪稍长些, 他对外须得端方持重,便也不必去强融。
世人, 包括亲人, 都评价他性情孤僻。
裴琏从前还会想,他是生下来就是这般孤僻的么?
后来也不去想了,这样孤僻也挺好的——
虽偶尔仍旧会渴慕那份热闹温情, 但得不到的话,也不必强求。
反正帝王都是孤家寡人, 就当提前习惯。
可现下坐在肃王府的席面上, 看着笑语嫣然的明婳, 裴琏忽然觉着他不想习惯了。
父皇都能与母后执手终老, 修得圆满, 凭何他不行?
明婳正与父兄说着一路上的趣事, 冷不丁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抬眼便见裴琏目光幽沉地望着她。
那眼神, 就如吃醉酒一般,热意逼人。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偏脸避开,心底嘟哝,这才开席不久,他就醉了?
肃王自也注意到席上小儿女间的眉眼官司,浓眉拧了拧,刚要开口,眼前的瓷碗放了块糖醋小排。
肃王回过神,便对上自家夫人柔婉的眼眸,“吃菜。”
多年夫妻,那眼神分明是叫他别急,晚些再说。
这顿家宴,谢明霁算是席上吃得最快活的那个,边与裴琏碰杯喝酒,边热情邀约:“殿下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这回可得在庭州多住些时日,今夜好好歇息,明日臣带您逛逛庭州。”
裴琏微笑:“多谢子策兄,只明日孤想先去北庭军营看看。”
谢明霁微怔,而后转脸看向肃王。
肃王面不改色,朝裴琏颔首:“既然殿下有意巡视北庭大营,那明日辰时随臣出门?”
虽是疑问句式,语气却是肯定的。
肃王妃蹙了蹙细眉:“辰时未免也太早了,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总得让人睡个好觉缓一缓。”
“雪天地滑,便是骑马去军营也得小半个时辰,去晚了赶不上士兵晨练,岂非可惜。”
肃王言讫,睇向裴琏:“殿下意下如何。”
裴琏道:“岳父说的是,明日辰时,小婿随您出门。”
肃王见他身上并无半分贵族子弟的懒怠颓靡,心下还算满意,淡淡嗯了声,便继续喝酒吃菜。
及至亥时,夜深雪重,宴席散去。
裴琏随谢明霁一同前往西苑,明婳回到她从前的院子,肃王夫妇自是回了正院。
窗外风雪凛冽,时时可闻折竹声。
肃王妃坐在梳妆镜前,挖了一团玫瑰香膏不紧不慢地搽脸,一壁念叨着:“再过半月便要过年了,我和婳婳大老远都赶了回来,娓娓那丫头真是野得没边了,竟这是还不抓紧回来,莫不是真想留在外边过年?”
“夫人勿要担心,我已派人去催,保管年前便将她抓回来。”
肃王大马金刀坐在榻边,仰头将手中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稍静片刻,沉声问:“明婳和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肃王妃篦发的动作一顿,少倾,她搁下镶嵌红宝的雕花牙篦,拧过腰身:“就知道瞒不过你这双眼睛。这事儿啊,说来话长……”
“来我身边说。”肃王朝她招手。
肃王妃便起身,走到他身侧坐下。
夜色里的灯烛影影绰绰,夫妻俩相对而坐,肃王妃嗓音温和地将小儿女的纠葛徐徐道出。
待听到女儿险些命丧刺客剑下,肃王面色骤沉,大掌重重一拍桌案:“这竖子!”
“哎哟!”肃王妃捂着颤动的心肝儿,蹙着眉嗔他:“大晚上的,闹这样大的动静!”
又倾身看了看那个黄花梨案几,确定没拍裂,舒了口气,这才拉起肃王的手,放到嘴边吹了两下,又替他揉着:“深更半夜的,你消消气,肝火太旺,夜里要睡不着了。”
妻子的柔声细语,叫肃王高涨的心火儿稍克制了些,只一想到裴琏那小子竟敢拿他女儿的命当做儿戏般,眉宇阴沉:“他怎么敢的!”
肃王妃叹口气:“少年人,心气高,太自负。”
肃王冷声:“做下此等事,他还有脸来北庭?你为何不早些在信中与我说,早说的话,便将他安置在官驿,怎还能容他踏进我王府大门?”
“事情已经发生了,早与你说,也只是让你早生烦忧,那又何苦呢?”
肃王妃说着,抬眼看向丈夫鬓角隐约夹杂的银发,心下生疼:“你这些年勤谨戍边,闲时练兵,战时击敌,又是流汗又是流血,你不心疼你自己,我却是心疼你,只盼着你能养足精气,少些烦忧。”
将军百战死,作为妻子,肃王妃清楚丈夫身上每一道伤疤,更清楚每次受伤都会损耗气血,虽短时伤疤会痊愈,瞧着并无妨碍,但日积月累,也于寿元有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