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自己摸索着玩一把,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的。
颜如玉忙站起身,叫了句:“干爷。”
来人年纪很大,至少八十来岁,穿丝缎夹棉铜钱纹的厚睡衣,个子不高,走路有点跛。
颜如玉看着他那一头浓密的头发发呆:“这头发……”
颜老头嘿嘿一笑:“植发,还染了,哎呦,可让我受了老罪了,你不知道那头皮上扎的,跟血葫芦似的。”
他边说边摸着脑袋过来:“可是植完之后吧,我又觉得古里古怪的,老头子了,就该有老头子的样,人哪,可以有求,但不能强求。你从老家过来?”
颜如玉点头:“阿喀察散了之后,我先回了趟老家,听老家人说他们想来看干爷,干爷不乐意见?”
颜老头摆了摆手:“见什么见,没大事别来找我,我嫌烦。这把年纪了,就爱清静。”
说话间,指向茶桌中央的碎瓷片:“这瓶子,是李自成从北京败走那次,我当街看热闹,在一户人家门口捡的。不值什么钱,但有回忆、有感情……”
颜如玉笑:“怎么不值钱了,大小也是个古董。”
颜老头不置可否,在茶桌对面坐下:“前阵子一不小心,打碎了。我寻思着,反正我时间多,就学学修复吧,不瞒你说,那些修文物的纪录片,我都看遍了,也看会了,就是不知道,上手会不会。”
说完了,哈哈大笑,见颜如玉还站着,招呼他:“坐啊。”
颜如玉不坐,沉默几秒,说:“干爷,我做事太废,因缘石被烧了。”
颜老头愣了一下,颇反应了一阵子:“是‘人石会’那块?”
“是,都快结果了,大半夜被淋上油烧了,现在都还没查出是谁干的。”
颜老头“哦”了一声,宽慰他:“烧了就烧了吧,虽然有点可惜,但也是它命数到头了。没记错的话,它也吞了不少人了,它吞人,人烧它,这也是因果报应。”
颜如玉面色更凝重了:“可这样的话,干爷你就没法补身子了。”
颜老头示意他坐:“补不了就补不了吧,哪有一成不变的享受啊,可能我这享受也到头了,不用太当回事,坐,坐啊,唉,你这孩子。”
颜如玉不好违逆,心事重重地坐下:“还有件事,那面叫‘女娲眼’的煤精镜,我好不容易搞到手,也被人砸得稀烂,下手的人应该跟烧因缘石的是同一拨。”
颜老头面露惋惜:“这有点可惜啊,女娲眼是个好东西,这下手的人啊,也太不懂珍惜了,宝贝东西,你抢就抢,怎么能砸呢。没事,砸就砸吧,你没听老海说吗,女娲不止一双眼,砸了一双,地里还会再给你长一双,大不了再找新的,用不着太放在心上。”
颜如玉苦笑:“可是,谁知道地里、什么时候才能再长一双呢?”
颜老头说:“那就是你的命了,做人得想开点,想开就好。我不是人,都能想得开,你这当人的,怎么还拧上了呢?”
第57章
干爷不是人这事, 颜如玉从小就知道。
确切地说,颜老头类似“保家仙”,专保他颜家一门一脉, 往上追溯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细捋一下, 大概能追溯到明末。
明朝末年, 内忧外患, 又接连遭逢大旱、蝗灾、鼠疫,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最后, 黑市甚至出现了“菜人”和“人肉摊档”。
也就是说,以人为食, 明码标价, 人被根据味道和肉质的老嫩分了好几档, 交易时, 还会贴心地附上烹饪方法, 譬如,怎么烧着香、与什么料同炖会更为酥烂。
明末著名学者屈大均就写过一首《菜人哀》。
讲述的是当时一对穷人夫妇, 几乎饿死,有一天, 妻子忽然拿了3000钱给丈夫,说自己已经把自己押出去了, 让丈夫拿着钱回家,照顾好家里——“夫妻年饥同饿死, 不如妾向菜人市。”
丈夫边走边哭, 走到半途想想不忍, 又回头来找妻子, 但此时, 妻子已经被砍断手臂,挂起来售卖了。诗中还叙述了争购场景,胸口肉最受欢迎,因为能拿来包馄饨,而屁股上的肉一般拿来做汤——“乳做馄饨人争尝”、“徐割股腴持作汤”。
所以史书中说“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不是含沙射影地讥讽,而是实实在在、肺腑之言。
颜家的祖上就是这么个“菜人”,当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属于最受欢迎的一类,因为好烹好煮,又称“和骨烂”。
颜老头自刀口下,把颜菜人给买了下来,从此养在身边,教他读书写字,免他受冻挨饿,那个年代,匪灾兵患不断,数次命悬一线,都是颜老头一力挽狂澜,还帮他置产置业、娶妻生子,感动得颜菜人携妻子下跪长叩,尊之为父,还表示恩重如山,哪天就是让自己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