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了位少年,伸在被子外的手臂细瘦修长,从手腕往上有数条不太深但很鲜艳的伤口,衬得本就冷白的皮肤更加病态透明,青色的血管像要渗出来似的。
这是他沉睡的第十六个小时。
要不是医生一直都在,大家怕是要担忧得心脏病都出来了。
章孔刘从房里轻轻的走出来,带上门,走进对门房间。
两个房间采光不一样,陈设不一样,人不一样,所以进去以后,他有种进了一座大冰箱或者大坟墓的感觉。
“呵呵呵……你就作吧你。”大白天的,他一边把灯打开,一边冷嘲,“哪天孩子被你逼死了,你就哭去吧。”
说完,章孔刘突然咳嗽了几声。
被这一屋子的烟味给呛的。
屋里的男人背对着他坐着,像一潭沉寂了一个世纪的死水,沉默矜冷地低下长颈,缓缓摁灭指尖的星火,原本就磁性低沉的嗓音此刻更是沙哑异常。
“如果我说,我只是不想让他走,你信吗?”
“我信啊。”章孔刘笑,“你现在不只留住了他的人,马上就能留住他的尸体了。”
林申折的身体与暗沉的光影嵌为一体,顿涩地僵硬住了。
他哑言了许久,像是终于被打败了,但矜傲又无法使他认输,所以便补充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理由:
“但是他离开了这儿,还能去哪儿?”
章孔刘无情道:“拜托,别自作多情了,这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他有爹有妈还有钱,离了你,生活照样多姿多彩。瞎瘠薄操心。”
话毕,他摇着头转身离去。
林申折在原处坐了许久,在某一秒钟,看见窗外的飞鸟狼狈地落下枝头,才有所惊动似的,蓦地起身,三两步快速来到对面的房间。
去得可太巧了。
少年已经醒了,他滴溜着漆黑的眼睛,一看见他,就把脑袋埋进了被窝里,简直在用生命诠释有多么的不想见他。
林申折站在床边,垂着眼看着那鼓成一团充满怨气的被子,嘴抿成了一条线。
片刻后,他终于叹了口气,很低地问:“你想回沈家吗?”
被子里没有动静。
“还是觉得,去了VBN就会比在这里过得舒坦?”
被子里依然没有动静。
“总得告诉我,你要飞去哪儿吧?”
这回,在安静了好一会儿后,被子里人终于翻了个身,隐形地背对着林申折。
这一刻,林申折感觉到他和他之间所横亘的鸿沟更深了,眼底似有落寞像雪花般一片片落下。
他抬眸看向窗外的艳阳天,自顾自地在心里劝自己放这孩子走。
但和之前一样,他总是在每一次好不容易说服好了自己以后,又能找出不能放沈坠走的理由。
其实无外乎那几个。
——沈坠还小,他能去哪儿?
回沈家?
到时候和亲爹不合,又该离家出走了。
去别的战队?
他现在一个替补的水平,去了得到的也是冷遇。
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
一个小病号,自理能力都没有,谈何独立?
所以,林申折并不认同章孔刘所说的“这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
一个人能独立活下去,前提是他得有一双能飞的翅膀。
他确信,沈坠目前还没有。
可是,怎么办呢?小鬼就是想走。
为了离开他,偷公章伪造合同的事干出来了,自残的事也干出来了。
此时此刻,林申折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世纪难题……
“叩叩叩”,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门并没有关。
林申折一回头,便看见章孔刘站在门口,表情有些怪异地对他说:“咳。老林,家长来探视孩子了。”
他第一反应是,沈学军来了?
万万没想到,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从容不迫地响起,一个年岁貌似只有三十来岁,气质又很典雅高贵的女士走了进来。
林申折只恍然了两秒钟,便立刻认出了她是谁。
也正因如此,他当场怔住了,眼底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涟漪。
怎、怎么可能?
女人站定在门口,不远不近地望着他,礼貌地笑了笑,一开口,声音柔美得像花园里盛开的白玉兰,又不失坚定的力量。
“林总,我相信你应该认识我吧?”
林申折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让他像现在这样不敢直视和面对,眼前的这位是第一个。
一切的自信沉稳,一切的矜贵威严,在她面前尽数失效。
林申折深知这不仅仅是吃了年龄和阅历上的亏,更因为她那张和沈坠几乎有七分像的脸庞。
从前一直有人评价说沈坠的长相偏女气,总是那样的雌雄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