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他只是一个破败家族的私生子。
抛开这些不谈,他又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聋子?
那是不被他允许和接受的。
欧式长廊的尽头,两扇紧闭的白色大门中传出沉湎的古典乐音,是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
节拍一摇一摆,所有藏在这个不眠夜里的龌龊和彷徨,就在这样摇摆不定中,被黑白色船桨划上了岸。
盛愿用力用袖子蹭着耳垂和面颊,被那人唇片碰到的地方,都让他觉得肮脏。
再次抬眼时,他已经平复好自己的心情,默契的和牧峋一起忘记了几分钟前的事。
他没做片刻停留,匆匆掠过牧峋身侧,脚步没停,却忽然传来一股力道扯住了他的手腕。
“我让司机送你。”牧峋说。
“我自己回去。”盛愿头也不回的拒绝他。
“太晚了,这地方不好打车。”
“我说我自己回去。”
牧峋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顶了顶腮,忍耐着没发火。
他错开视线,看了眼门两侧的侍应生——那两人一个望天一个望地,演技拙劣的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他最后还是放开了那截细瘦的手腕,摆摆手打发他:“去去去,我还懒得管你。”
脱离牧峋的视线后,盛愿几乎一路小跑着下楼,经过赌场时,他又遇见了那位红裙贵妇。
金莉娜差点被他撞到,捂着胸口惊呼:“亲爱的,你急着干嘛去?”
盛愿来不及解释,匆忙和她道歉后又迅速转身下楼。
直到跑到庄园前的空地,双脚踩进泥土,被潮湿的空气包裹住的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从穷奢极欲的云顶落回了真实世界。
这才是他应该存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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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花园里正在筹备一场盛大的烟花秀,人群的哄笑声不时传进他的助听器中。
盛愿的书包和衣服还落在牧峋的车上,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一边低头按手机回复消息,一边等着司机赶过来给他开门。
数簇烟花在众人的欢呼中升空,一层比一层高的声浪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熄灭手机,目光从屏幕移到头顶的夜空。
无数颗星星形状的烟花在空中绽开,滞留几秒后,又渐渐淡去。
接着,又一簇烟花升空,长而明亮,像一道瞬间撕破夜幕的闪电。它一点点攀升,在最高点怦然绽放,人群中顿时炸起更加高昂的呼声。
那是一株月白色的玫瑰,在漆黑的夜中,它的线条被勾勒得更加柔美透亮。
随着光线的扩散,花瓣竟也柔软的绽开,身后拖拽了一条长长的尾羽,那是玫瑰的藤条。
它扎根于土壤,攀援而上,盛开于浪漫的茨戈薇庄园上空,在众人的仰望中逐渐化为细碎的光点,直至渺渺不见。
盛愿浅色的眸中漾起绚烂的光影,手垂在身侧,指尖缓慢摩挲着掌心的玫瑰。
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要留着这片永远也送不出去的玫瑰。
他看得入神,没注意到自己踩到了滑溜溜的鹅卵石,只觉得脚底像抹了油,紧接着视线一晃——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手臂处忽然传来的陌生触感稳稳扶住了他。他像一片被风托起的羽毛,盘旋片刻,毫发无损的落在树梢。
盛愿惊魂未定,整个大脑发木,只看到一双纤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唐突的闯进了视野中。
一同被卷进眼里的,是一粒血珠似的红痣。
“看路。”
他听见了一道冷漠的声音。
身侧投下的阴影从头到脚的包裹着他,他在阴影里缓缓抬起头,男人却已经松开手走远了,他只被允许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舅舅——”
他的声音先一步挽留住他。
司机已经为先生拉开了车门,安静的等在一旁。
牧霄夺听见他的声音,动作微顿,转身看他。
今夜无月,男人秉直的身影浸在黑暗中,衣角被风吹动,扬起挺括的角度。
盛愿大着胆子往前走,感觉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紧张。
他在男人身前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夜风,吐出的话却轻轻的,有些连不完整:“礼物……谢谢舅舅的礼物……”
牧霄夺背光而立,凌厉的五官湮没在昏昧中,声音仿佛也裹上了浓重的夜色。
他问:“喜欢吗?”
盛愿攥着那片玫瑰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
盛愿的心颤了颤,如同琴弦被指尖拨乱,带着涟漪的振动荡进了他的心脏里。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僵硬的戳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在脚下的水洼中,他看见了自己的眼。
眼底盛着他自己都感觉陌生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