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甚至不敢醒来。
一旦醒来,脱离这种状态,就会看不到。
一旦看不到,任何危险都会是未知的。
即便没有任何办法,他也仍旧希望看见,直视危险的本源。
在身后拥抱更深更用力地抱着他。
按着他的头,将他藏在怀里。
“亲爱的,别看,别想。你看见了祂,想到了祂,祂就看见了你。”
容念闭上眼睛。
他开始去想别的。
想象,退休后的生活。
想象一片湖泊,钓鱼。
鱼线无限长,长到一直深入湖水之下,到浅色的部分,到碧色的部分,到黑色的部分,到……无限往下,仿佛深海之下。
深海之下的,仿佛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睁开,尸体一般死亡无神的眼睛,从小向上死死地凝视着。
“……”
没完没了了是吗?
容念开始想,刻意地去想。
想一周目探索的荒坟原。
想无边无际的餐车。
想餐车里面都是一只只眼睛。
而餐车通向的天际尽头,就是那只眼睛的。
只不过,在眼睛的旁边这次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纸人。
纸人们如同一个个挖矿的团队,用尽各种方式从巨眼之上开凿。
血肉都变成宝石、黄金。
每挖出来一块就放在餐车上,不断运走。
而在旁边,正是那群十七人的权贵宴席。
只不过祂们餐桌上的血肉,也从白日容念看见的人类的手脚头颅血肉,变成了巨眼的。
纸人和挖掘开采的设备遮挡了巨眼的样子。
容念的注意力集中在宴席上,他开始回忆以及详细描述那十七个男女老少的穿着,以及他记忆里残留的祂们的面容。
很奇怪,在墓道里的时候,容念其实并未看清楚那些人的样子。
只感到令人窒息的冷血的权势和奢靡贵气。
但现在他竟然流畅地想象复原了祂们的脸。
就好像有什么在用他的眼睛看清祂们,看清那群胆敢啃噬祂血肉的异教徒。
接着容念看到。
那些一个个面容清晰起来的男女老少权贵们,举起流淌着血的酒,在饱腹的微嗝里,正要骄奢满足地饮下时候,忽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骇然之色。
祂们惊慌失措,祂们跌跌撞撞,祂们站起来又跌倒。
祂们眼球突出,祂们面色惨白。
祂们头颅炸裂。
祂们的华服金饰珠宝之下,崩起无数只眼睛,每一个都比祂们的头更大。
祂们逃跑。
祂们跪地,祂们匍匐,祂们祷告。
祂们死亡。
那长长的餐桌,不管多少人碰撞过它,却都纹丝不动。
不止是没有被掀翻,是连一点点轻微的晃动都没有过。
仿佛整个世界被夷为平地了,那张盛着祭品的餐桌也仍旧会存在着。
容念的眼眶感到无比的疼。
疼得他想自己伸手进去挖出来,仿佛只有挖出来才会舒服。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一周目第一天晚上遇到黑影后,他有相同的感受。
在他抬起手之前,有另一双手从后蒙上他的眼睛。
那双手冰冰凉凉,仿佛无形的,深入眼眶和颅中,像冰一样不断渗透。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容念,苍白的脸上流下了血泪。
那张脸上的神情还是安静的,只有长眉微微蹙着。
仿佛宁静永恒的一点忧伤。
整个副本开始震颤,像是孤岛山顶之下,海面更深处有什么在愤怒苏醒。
副本第一天。
但所有的纸人都在慌乱逃跑。
却在短暂的时间,随着整个副本的坍塌湮灭。
容念等了很久。
第三周目却迟迟没有开启。
他站在黑暗里,看向周围。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每次自己进入副本的时候,并不是在自己以为的那个塔楼的楼梯上。
而是在,名为薛定谔的猫的酒吧。
他看见了安老师,康警官。
但他们似乎没有看到他。
他们在灯光里,容念在黑暗里。
像是某些时候,游戏加载失败,会出现一块块玻璃一样立体的黑色阴影空间。
容念就在里面。
安老师沉着冷静:“最近的副本越来越难了。”
康警官皱着眉,手指夹着一根烟,看起来很想点燃,但估计着旁边的女士,一直克制着。
“你有没有感觉,这个游戏的问题……”
“嘘。”安老师打断他,摇了摇头。
康警官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忍不住继续:“就像是真的一样,我有时候总是分不清。”
安老师声音微紧:“但你不会真的死不是吗?所以是游戏。”
康警官有些嘲弄:“那我们的世界也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