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母亲爱就已经足够,只要钻进妈妈的怀里,他就有了家。
但即使这样的生活也在他十三岁那年戛然而止,许萍因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死亡。黎彗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在参加初中举行的夏令营。他即使坐了最早一班飞机赶回去,也仍旧没有见上许萍最后一面。
黎珂明对外宣称自己感伤过度,无力操劳,没有给许萍办任何葬礼和仪式。许萍最后的下葬还是由朋友金曼出面安置的。
下葬那天,大人抬棺,棺落,泥土四溅,一捧捧土将许萍埋入地底。最后他的母亲成为一个土丘,圆润凸起的土丘。黎彗跪在坟前,在周围摆满了芳香浓郁的栀子花,等他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对方也手捧栀子花,朝他点头示意后,放在一侧。
他们素未谋面,可女人却好像早已知道黎彗是谁。她面容姣好,冲黎彗一笑,温声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小彗。”
辛苦?
黎彗不觉得辛苦,他只想让母亲回来,如果能让许萍重新抱抱他,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一切来换。
可是失去的东西好像再也不会回来,到了如今,黎彗已经不知道这茫茫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他活下去。
如果死是解脱,人为什么不可以选择这条生路呢?无论下了地狱还是天堂,都是可能和母亲相见的吧。
许萍死后的第二年,金曼作为续弦嫁入黎家,在婚后不久也开始遭受殴打,直至黎珂明入狱。
*
忌日这种日子,不管哭笑都是郁结,周钦玉沉默片刻,倏然想到很久不见的金曼,是能转移黎彗注意力的好话题,便主动询问道:“我很好奇,你母亲和金曼到底什么关系?”
黎彗怔了怔,似乎是没料到周钦玉会问这些,他如实回答道:“好朋友,金曼是妈妈最好的朋友。”
“只有她知道妈妈嫁进黎家的日子不好过,前前后后她帮妈妈报过警,但都被黎珂明不是封口就是解决了。后来黎珂明为了警告她,打断了她弟弟一条腿,还让金家两位老人因为食物中毒送进了医院。”
周钦玉了然地点点头:“所以她怕了。”
“算是吧,妈妈去世前的几个月,偷偷联系过她,让她来见自己一面,”黎彗低头笑了笑,他语气平静道,“但她拒绝了,妈妈看到消息不久,就背着护士,在病房用水果刀割腕自杀了。”
“不是心梗?”
“不是,”黎彗神色不明,“可能有金曼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那个时候我上了初中,陪妈妈的时间越来越少,她自己躺在床上,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要依靠护工解决。”
“那样活着,太屈辱了,所以就想自我了结吧。”
黎彗语气麻木,今时今日提起这件事情貌似全然不在意,但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是清晨空荡的厨房,是晚归漆黑的窗,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骤雨。*
周钦玉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过了半晌,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恨她吗?”
黎彗意识到周钦玉的意思,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道:“你是说妈妈吗?不恨,我爱她,很爱很爱她,无论怎么样,我都爱她,就像爱哥哥一样。”
周钦玉神色些微不自在,别开眼睛道:“那金曼呢?”
“不恨,”黎彗摇了摇头,“她给妈妈办好丧事,隔天喝了一整瓶的安眠药尝试自杀。这样的剂量她真的会死的,但金家人发现及时,送她去医院洗胃所以没死。这也算她给妈妈抵了一次命吧,我没有理由再恨她,也没必要。”
“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力气的,不是吗?”
黎彗故作轻松道。
按往常说到这,周钦玉该给他一个拥抱,但如今两人即使不是仇人,也不是什么可以和平相处的关系。周钦玉听完只低嗯一声,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持续沉默吃完了饭。黎彗收拾餐盘时,周钦玉倏然开始有了小动作,他东瞅西瞅,左看右看,等黎彗注意到他,又掩饰般咳嗽两声,有些心虚地望向别处道:“那个什么,就是,就是那个。”
黎彗沉默等他下文。
“那个什么,我觉得,”周钦玉摸了摸鼻尖,越往后声音越弱,“你今天,今天要不然就别洗碗了,我来洗。”
他一鼓作气说完,脑中还回荡余音,等懊悔劲上来,周钦玉简直咬死自己的心都有,但等瞧见黎彗黯淡的目光亮起来,又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哥不用洗,”黎彗笑得露出虎牙,“但可以要求点别的吗?”
“哥能抱抱我吗?”
他小心翼翼问。
周钦玉抿了抿唇,心想,这不就是蹬鼻子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