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非常安静,挪到翠堤湾停车场的时候,他们还没下车,三个人就静静地坐着,初阳意识到他必须开口了,就喊了一声:“爸。”
“不是你的错。”他爸无缝接下去,说得很急切,“你妈自杀,你把相机带进学校弄坏,你作弊,你和司机那件事,都不是你的错。”
“叔,我先下去吧?”明来说。
“不用。”
然后呢?
“还有你和明来的事……也都不是你的错。”
他目视着前方,神情和眼睛都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人能看出来他此刻是什么情绪。
“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没看好你们,我不称职。”
初阳快要崩溃了。他觉得自己的嗓子正在被热油烫着,好烫好烫,他想说点话,可是肉已经被烫坏了。
他察觉到自己流了一滴眼泪,立马就往窗边挪一点,以防他爸看见。
因为他爸曾经对他说:你不能在我面前哭!
所以那次他被发现偷拿妈妈的骨灰,他自以为硬气但实则很窝囊地转过身去了。
这一次,他也要硬气,可是他挪到都抵住车门了,还是觉得不够,因为眼泪流了一滴就止不住。
再也止不住了。
像溃烂了闸门的水库一样,大片地倾泻出来,汹涌到整个车内都像被淹了一样窒息。
窒息到听不见任何啜泣的声音,他憋得嗓子快坏掉了,可还是想着一定不能让他爸发现他哭了。
“不准哭!”他爸吼了出来,“你他妈到底在哭什么?!”
他吓得止住了眼泪,静静等待着他爸继续说下去。
“是我不理解你们了吗?还是我打你了骂你了也嫌你不道德了?”
正是因为所有他本以为他爸会做的这些都没发生他才哭。
他不知道他爸变了还是他爸从来没变,他不了解他,他不知道他,所以他好难过。
他从小到大都以为,他爸恨他。
然而好像现在他突然明白,他爸爱他。
原来在切实地感觉到爱的这一刻,人会想哭。
“好了,不哭了。”明来挪到他旁边,递了纸巾给他。
“我没……哭,只是流眼泪,不算哭。”初阳一抽一抽的,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爸的眼睛,好像泛着红。
他又忍不住了,只能使劲咬着嘴唇坚持。
“好了好了。”明来拍他的背,拍他的手,又给他递纸巾。他想让初阳好过一点,想让他感觉到自己能帮他,可是却又笨拙到只能拍来拍去。
三个男人,各自手足无措了好久。
终于等初阳冷静下来,他爸的眼眶也不红了。他揉着皱得一团乱麻的眉心问:“你们什么时候这样的?”
明来放开初阳,主动挪到宋先凌偏头就能看见的位置,正准备开口,初阳就先说道:“我先对明来哥越界的。”
就像那次他打肖君,爸爸对他发火,伸起手来就要给他一巴掌的那一刻,初阳也是这样及时挡在他面前,保护他。
初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还在颤抖,他只好用用另外一只手来制止自己。
“我对初阳有那层心思。”明来说。
“够了。”宋先凌放下手,垂在方向盘上搭着,“这事儿我没法儿决定,得等你妈安定下来再说。”
“什么意思?”初阳终于抬头,有点难以置信,“难道要你们来决定我们怎么样吗?”
“你这会儿有力气跟我讨论了是吗?”
“不管怎么样,我和初阳都会好好和你们商量的。”明来看着宋先凌的侧脸,说得沉着而坚定,“我们该是有自己想法和情感的年纪了,我和初阳也是认真的。”
车内又安静了很长时间,最终,宋先凌对他们说:“下去收拾东西,先回学校冷静一下。”
初阳和明来下车,刚关上车门,宋先凌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在学校收敛一点。”
“我知道,爸。”初阳走到主驾驶车门外,他爸没看他,但他还是微微鞠了一躬。
*
他们是掐着时间点进的学校,东西都来不及放到宿舍,只能暂寄在宿管处。
麻脸老师已经不记得一年多以前那事儿,所以对他们态度特别好,让他们跑慢点别迟到。
但还是迟到了。两个跑得红光满面的大男生齐齐往门口这么一站,引来全班同学的目光和幸灾乐祸的欢呼声。
周任插着腰杆走到他俩面前说:“怎么?取消家长会就都不拿晚自习当晚自习了?还以为是高一的时候不用上课是吧?”
初阳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看到所有人的桌子上都已经堆了一大堆新书,讲台上有两大堆,应该就是他和明来的。
新学期就被那么多人注视怪难受的,尤其是他又还老想着他爸说的那句话:“在学校收敛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