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不说话,好像在沉默地送客,姜君瑜干脆转身,头上步摇摇摇晃晃,发出不小动静,说明主人现在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了。
门板近在眼前,再往前一步,轻轻推开,姜君瑜又可以回到那个温暖天光的地方,阳光会包裹着她,叫她重新宁静下来。
殿内压抑而不见天日,姜君瑜最最讨厌呆在这种地方,黑暗会暴露自己的软弱和不理智。
可是殿内还有裴琅的呼吸声。
那么轻,又那么急促,想要将这些隐匿得干干净净。可姜君瑜是个很心细的人,实际上她只要用心一点,就能轻而易举地辨别出来。
姜君瑜沉默地收回手,重新转回身子,步摇又停下来了,主人代替它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很清晰,想要裴琅不错过每一个字:“每晚来栖梧宫干嘛?为什么不告诉我?”
最后一个字终于问出口。
姜君瑜如释重负,忽然发现一滴湿润很快地滑下脸颊,好似一场错觉。
她终于发现。
其实不用选择,姜君瑜没有办法让裴琅一个人留在黑处,即使他已经习惯,即使他根本不在乎。
第39章
裴琅的生母是名动江南的美人, 祖父虽是商贾之流,却握着东南西北许多口岸商线,女儿自小跟在自己身边, 从漠北走过江南, 自戈西到过东瀛,偏偏在京夑时一误倾心了当今天子。
自诞下裴琅, 她身子一直不好, 加上新入宫的慧昭仪、张贵妃等美人,很快就昙花一现,失去了所有陛下所有的宠爱与自己的生机, 最后早早地薨在了二十五岁的那场夏日。
那时的裴琅尚且不过五岁, 却莫名清楚地记得她那时的模样。
窗外的太阳光很刺眼,照得她忍不住眯起眼, 又撑着桌案, 想往窗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说:“人这一辈子有许多瞬间, 你父亲接下我绣球的时候笑得最真心,我只要那个就够了。”
成景帝刚愎自用,多疑善变, 裴琅实在不知道他的真心有什么值的。
可是兜兜转转过去这么久。
他发现自己同母亲一样没有长进。那么多个瞬间,他只要每晚能见到人的那眨眼就足矣。
裴琅不说话,只是躲开姜君瑜的目光,好像在专心走神。
姜君瑜呼吸了几瞬,稍微平静下来,只是等不到裴琅的一个回答, 仍然有些不高兴。
“为什么不回我?”她问。
这次没有沉默太久,裴琅抬了下眼, 答的像很随便似的:“没什么,想看就看了。”
这简直不算一个答案。
姜君瑜有些烦他了,小声嘟囔:“你以为栖梧宫是你家么?想来就来?”
“……”裴琅默了片刻,最后告诉她:“整个皇宫都是我的。”
姜君瑜:“……”
她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小声骂了裴琅几句,不敢让他听见,却又觉得自己是想让他听见的——不然就不会说出来了。
沉默在姜君瑜和裴琅之间其实不是很罕见的情况,姜君瑜快要死的那段日子,以为裴琅同成景帝狼狈为奸,要对姜家下手,又觉得他压根不信自己,不喜欢同他讲话,于是她们之间常常是安静而沉默的,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
其实姜君瑜不喜欢。
她往前跨一步,手里的九连环亮给裴琅看:“陛下,这个,解一下。”
裴琅伸出手,勾住其中一个环,拿到自己手里。
另外一个环就松松地从姜君瑜指间滑过,要掉不掉,好像两个人的手轻微地牵了一下又松开。
姜君瑜蜷起手指,又负气地偏过头,只用余光静静看着裴琅。
稀罕事,裴太子也有不会的东西。
裴琅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要先做哪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碰上玉环,绕了几下,看起来有点束手无策。
似乎是感受到目光,他把头低得更低了点,乌发泼洒下来到雪白的外衣上,裴琅皮肤白,艳丽得便像是那种专门骗书生心脏吃的精怪。
精怪说:“我没玩过这个,也不大会。”
姜君瑜很想将人的头发丝拨开,看他耳朵有没有红。
“哦。”姜君瑜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慢吞吞蹲下,看他手里动作。
裴琅应该是有在认真解,但姜君瑜其实没有在认真看。
她忍不住走神,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裴琅要这样,难不成真是对这个赵五姑娘居心叵测——苍天可鉴,起码他就没有给姜君瑜解过九连环!
她越想越有种不知道何处而来的郁气,看也不想看下去了,想要把那个九连环抢过来,摔到地上,气势汹汹和裴琅说:“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