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孩子跑回来,程澈前面打头,满身的汗跟刚从蒸炉里出来似的。相较之下,许之卿身上倒还干松着。
程澈领着一群野小子上蹿下跳的,许之卿跟不上,就是跟上了也得中暑一回,索性就等在一旁的阴凉看图画书。反正没一会程澈就得领着那帮小弟帮派的回他身边歇着,歇会儿还继续。
到了门口程澈就往餐桌那飞,被许之卿一句话给拦住了。
“先洗手”
“得令!”
等洗完手程澈那呼哧带喘的劲儿也过了,蹦蹦跶跶地转到饭桌上。
罗云一顿笑,程澈这大魔王倒是有个能治的了。
程立军不死心,还是问了句,“这次小测都考多少分?”
程澈嘴里扒拉满了,没空搭理他。许之卿知道不是在问自己,也没说话。
罗云“嘿”了一声,“你爸问你话呢,变猪精了?”
“我这不饿么…”程澈含糊着说,“问我成绩干啥?突然关心肯定没好事”
“啧”程李军说,“说话没大没小,惯坏了都”
“语文五十多,数学七十多,英语六十多”程澈说。
许之卿知道,他这每一科目都多叫了十分。
“什么叫多?具体多少分”
“我要是记得具体多少分,我不成学霸了?”
“这嘴跟谁学的,堵不住”程立军瓮声瓮语地感叹。
罗云看不惯程立军这股半天说不上正题的墨迹劲,“你爸想让你去市里念初中,去不去?”
“啊?”程澈听这话直乐,“给人家当伴读去?我什么水平,到那当典型去,你咋想的啊老程”
“好没出息的话”罗云瞪他,“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罗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散蛋!”
“我想当将军啊”程澈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反驳,“赶明儿我十八了就去我爸厂子当将军去,这厂子以后都靠我,我领着你们老的把这厂子做大,做成国际的,国际你们知道么,那都说English!嚇——到时候咱镇子都是老外,你们瞧去吧”
“我们老程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能扯淡的……随谁了这是…”
“看我干什么?我们老罗家也没有这样的”
程立军说得声音小,“我看他大舅就这样”
“我听见了,你说我大舅坏话呢,我下回就告诉他”
“小兔崽子!”
“拿钱堵我嘴!”程澈得意洋洋。
程立军不情不愿掏了十块,程澈领着许之卿买雪糕吃,又买了几袋辣条,许之卿不怎么爱吃,程澈捧着全吃了,一手的油。
许之卿几乎是熟练地从兜里拽出纸巾,给他擦手。
晚饭时候过了,就坐在他俩的树下,好一阵轻快爽凉。
许之卿犹豫着还是问了,“为什么不想去市里读初中?”
程澈脑子没动,一听‘为什么’险些秃噜嘴一句因为你学习好。堪堪刹住车。
“为什么要去市里读书?”灵光一闪,程澈学会了用问题回答问题。
许之卿很缓慢地眨眼睛,面上缠了很大一圈困惑,“你为什么不愿意学习?”
完蛋,许之卿比他还会问问题呢。程澈一拍脑袋,这问题用先前的套路已经答不上来了。在程澈逍遥自在的童年生活里,仅有的能困惑小小少年的问题都来自于许之卿。
“学习不好玩”程澈说。
不知道这答案许之卿是否满意,好一会不说话。
程澈捡了脚边的树枝在许之卿脚下写写画画,满脑子还是明天要用哪一种打法赢更多的玻璃球,或者不玩玻璃球,去废弃火车道那抓蛐蛐儿去。
“你以后想做什么?”许之卿的声音出来,比刚才轻了很多。
程澈跟着手下的线条歪头,“去我老爸的厂子嘛…”
“你呢?”
程澈只是随口问的,就像学校老师无数次的问,孩子们的梦想。你的梦想是啥?哦赚大钱,你呢?我啊…我要去……随口出的随口就会忘的东西。
许之卿却认真答了。
“律师”
程澈停了笔,夜色下看向身旁与他同样身样的孩子。
这是程澈第一次听见关于职业的词汇,关于一个真正的梦想,律师这样实在陌生的又显得高大上又时髦的未知领域。
许之卿没看他,他在往上看,看着比程澈以为的要高的地方,比天还高的地方。眼睛亮亮的,闪着细碎的光,引得程澈看得痴了。
“什么是…律师?”
“给人公道的,就是律师”
“什么是公道?”
“能让我妈离婚的,就是公道”
这胡同里不缺离婚字眼,程澈听过,但他隐约觉得,许之卿嘴里说的和他们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
许之卿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许之卿是要当律师的人,要给人公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