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晟压下杂乱的思绪慢慢下楼走到书房去,看见许启君坐在棋盘旁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怎么还没睡?”
“刚在写作业……快期中考了。”许晟在他对面坐下,棋盘上还是昨夜对弈的残局。
许启君颧骨处有些发红,想来是喝了酒的缘故,只是眼神还算清明,闻言点点头:“你自己安排,也不要太累。”
许晟闻到他身上除了酒气,还有很淡的香火气息——除了庙里,会有这种味道的,只有一个地方。
“爸爸。”许晟试探着开口,“你从虞山回来?”
许启君嗯了一声,没有多说。随手落下一枚白子,许晟便也跟着下了一手,才听许启君道:“你最近,去看过小逸吗?”
“……没有。”他当然要去看他,但不是现在。只是这个问题,不免让许晟想到了另一桩事情,“从机场到Z市议会大楼,是不是也要经过虞山?”
他问得含糊,许启君显然却听明白了,一顿,却是笑了:“没有关系……晟晟,你说要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去公墓找人呢?”
许晟轻轻皱了皱眉,许启君神色不改,慢慢道:“除非你确定人已经死了。”
闻言许晟眼角忍不住一跳,一瞬间许多个念头滑过,但有一点是无疑的,郑斯顺在机场的那句话,的确是来者不善。
“……爸。”他不由得叫了一声。
许启君敲了敲棋盘:“专心些,到你了。”
许晟只得继续下。他接的是外公的黑棋,如今已至收官,看起来局势倒还好,稳一稳心神,落下一枚棋,看了眼许启君的脸色,终究忍不住道:“林逸的事情,会影响……”
“小逸什么事情?”许启君有条不紊地跟上他的棋,一笑,“都要装糊涂,就还不到明白的时候。”
许晟笑不出来,目光紧紧地盯着父亲,良久,终于问出了一个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问题:“爸爸……你和妈妈当时为什么会同意我转学来Z市?”
现在细细想来,他的转学实在是太容易也太顺利了,并不是一句简单的,父母包容而理解,就可以解释的。
或者还有更多的疑问,隐藏在这个简短的语句之下,为什么要带我去见桑链,你在防备什么?外公又在提醒你什么……
“你呢?”许启君闻言却只是反问他,“你为什么想来?”
许晟喉结动了动:“……我想陪陪外公外婆。”
“我们也想你陪陪老人。”许启君又笑了。
现在许晟知道了,这不是实话。但他无法指责任何,因为在这件事上,自己同样不够坦诚。
一时静下来,父子俩都没有再说话了。默默地,只在棋盘上厮杀。
许启君工作繁忙,在家时,同他下棋不多。幼年时,他也是跟着林逸同林恒学棋,林恒棋路飘逸灵活,锐气十足,时常有些剑走偏锋的险棋。
许晟学不来这样的路数,自己对着棋谱琢磨,倒是和许启君的棋风有些像,把棋下厚,徐徐图之。
一盘棋下得沉稳而缓慢,起初许启君每一步都跟得紧,局势总在许晟掌控之中,然而不知不觉间,逆势竟然悄然扭转了。
待到落下最后一枚子,许晟垂下眼睛:“我输了。”
“你算得倒快。”许启君还是细细数过,其实也只赢了一目而已。
“还下吗?”他问父亲。
许启君摇摇头:“晚了,去睡吧,我明天也还有会。”
许晟于是默默收拾起棋子来:“我下得不好,还是撤了好。明天外公看了,要笑话我乱接他的棋路。”
“谁下都一样。”
许晟手一顿,直觉,这并不是在说棋了。许启君慢慢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你外公是太关心,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但你不要因此忧虑。”
抬手轻轻按了下许晟的肩膀,也终于说了今晚第一句明白话:“不用担心爸爸,我又不是被人抬到今天的位置上来的。”
许晟不由抬眸看向父亲,后者神色坦然自若,他不得不承认,那些疑惑,担忧,所有不明不白的忧虑,都被这样的眼神压下去了。
慢慢呼了口气:“我知道了。”
许启君说了句好,站起身,先一步离开了书房。
许晟收拾好最后几粒棋子上楼去,经过转角佛堂时,停下了脚步轻轻推门进去。
‘你为什么想来?’许晟想起这个问题。
许启君的事情,不是他能够担忧揣测的,而他隐藏的秘辛又能够告诉谁。
佛龛里,菩萨依然是慈悲的面容,和庙里所见并没有什么不同。细长的眼微睁,在缭绕的檀香后,安安静静地看着许晟拉开了左边那一排的红木柜子。
书和林逸的日记都还压在经书之下,被露水浸润又干透的纸页变得格外脆弱。许晟没有翻开,他从口袋里拿出签纸和那枚小小的证件照,看得久了,那张尚且稚气的脸,带着莫名熟悉的错觉。白皙的脸上,没有今晚刺眼的红痕。许晟抿住唇,一起压进了上层的经书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