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会哄我。”
“菩萨面前,我是不敢乱说的。”舒琴见她气消了些,把绣了一半的缎面复又递到她手上,“好了老太太,趁现在天色还好,我把线分出来,您再绣两针,不是要赶在成道日前送到寺里去吗?到时候要是来得及,我回来陪您一起去,经书是不是也该晒一晒了?又一年了。”
“今年阴历阳历隔得不远,六月底正赶着学校事情最多,我哪敢奢望你回来?”外婆掰着指头算了算,叹息道,“不是一定要回来,平安,平安就够了。”
晚餐照样吃得清淡,因为舒琴和许启君的到来,外婆特地嘱咐阿姨准备了几样新鲜的时令菜,但在家中夜里少食和以茶代酒的传统下,一顿饭还是很快就结束了。
饭后几个大人都出门散步去了,许晟上了楼,背完了自己计划的新概念,又写完两张数学卷子才拿出手机来。
微信图标的右上角积累着红色的提示符,除了关注的围棋公众号的推送,剩下的都来自同一个人。
‘在干嘛?’
‘我自己换药了,没有你包的好。’
附了一张照片,的确是包扎得歪歪扭扭。大概是看许晟一直没有回信息,又过了两个小时,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摇着尾巴的狗狗表情包。
许晟忍不住笑了一下,意识到之后,又很快压下了唇角,把放在输入键上的指尖,也收了回来。暗灭了屏幕,但过了片刻,又再次打开,点开了顾耀发来的那张照片。
放大之后,纱布的一角能看到隐约露出的一点没有痊愈的疤痕。口子割得太深,大概永远也不能彻底消失。
看得久了,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愈演愈烈。许晟觉得自己需要喝一点水,于是放下手机下楼去了厨房,只是当他再次上楼的时候,手里并没有杯子,有的只是一支去疤痕的药。
“哪里伤着了?”推开门的瞬间才发现房里多了一个人,许启君坐在飘窗边的垫子上,正翻着一本门阀史。
他神色看着有一点疲倦,但眼神是很清明的,看见许晟手里的药,开口道。
“没有。”许晟摇头,拉开椅子在父亲对面坐下,许启君也没有多问,微微扬了下手里的书,“从你书架上拿的。”
“没关系。”许晟说,“只有您一个人回来吗?妈妈他们呢?”
“说是转去Z大了,应该也快了。我陪他们出了门就分开了,去了趟议会大楼见你桑叔叔,倒还先回来。”许启君翻着书顺口解释道。
“不是都结束了吗?”许晟低声问。
“什么?……哦。”许启君笑了一下,“结束了就过河拆桥啊?我和你妈妈可没有这样教过你……听墙角也不是我们教的。”
他的语气中有玩笑的意味,并没有太多的隐瞒,许晟也不意外被他点破,于是又问了一遍:“结束了吗?”
“结束了,也没有。”片刻后,许启君轻轻阖上了书,“没有一件事情是会有终点的。很多事情你以为过去了,某一天或许又会被翻出来,哪怕永远没有人再提起,痕迹也会留一辈子,这和你的意志无关,和任何人的意志都无关。”
这些话仿佛并不是说给他听,因为有那么一个瞬间,许晟错觉在父亲的眉宇间看到了在这样志得意满时刻原本不应该有的痛苦。
“爸爸。”他不由得叫了他一声,片刻之后,许启君抬起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许晟看着他,想起他今天同外公说的话:“我并不需要……”
“我知道。爸爸妈妈都知道的。”许启君截断了他的话,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下午外婆念你妈妈了?”
“说了几句,也不算争。”
许启君嗯了一声,却是看着他道:“你外公外婆是一心为我们的,我虽然想事事周全,总不能事事如意。但这些事情,和你无关,你不要也不必有任何负担。这些话我已经对你说过许多次。只是你像你妈妈,心思细又重......况且有件事情,尽管你已经知道了,我还是得同你说明白。”
莫名的,眼前的场景却似乎与不久前的一个冬夜重合了,只是当时来的人是母亲。不过谈论的,的确也是同一件事。
“你当初转学来Z市,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也是我顺水推舟,想让你能够最大程度地隔绝在这些事情外头。但如果现在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不必有顾虑。”
回去。
许晟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转过头去想要看一眼自己放在台面上的那本日历,才恍然发现竟然已经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什么时候停的?他还有拨回正确时间的勇气吗?
他没有答案,唯有放在书桌上的半管药膏,格外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