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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从江城来的老匠人是在头天深夜到的军营,亲卫将他带进来时,他胡思乱想得险些吓破胆子,生怕一言不慎,就给全家老小带来杀身之祸。
然而真正到了那位据说专横残暴、喜怒无常的北晋新主面前,对方只是打量了他一番,随后纡尊降贵,亲自递过来一方锦帕。
“认得这上面绣的图样吗?”他声线沉沉地问。
老匠人战战兢兢地抬头,不敢用满是泥灰的手去接那块帕子,只好快速扫了一眼那上面的纹路。
结果只是这一眼,就叫他愣住了。
亲卫见他神色有异,从后推了他一把,严厉道:“殿下问你话呢。”
匠人于是说:“回殿下,此花名为朱砂垂枝,是梅花的一种。”
“……朱砂垂枝。”梁承骁重复了一遍,不辨神色,“孤不曾在北晋见过这样形态的梅花,这段时日在玄武关也没有,它生长在哪里?”
“这……”老匠人犹豫了半天,终于把额头伏在地上,“此花十分珍贵,只开在越皇宫里,传闻是先帝为了盛宠的宁妃所种。草民跟着郡守大人在临安时,曾有幸见过它。”
“自宁妃过世以后,应当只有端王府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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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晚间,关外飘飘忽忽下起了雪。
梁承骁走出营帐,在风雪里站了许久。
夜里视野不佳,远处的城门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模糊地亮着灯,大概是值守的士兵在防备敌军夜袭。
纪闻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心底实在担忧梁承骁的状态,大着胆子上前打扰:“殿下?”
他知道梁承骁这些天到底在求证什么。
方衡的话毕竟是一面之词,不可全然相信。可是当所有蛛丝马迹都指向一个可能的时候,再荒谬的结论也只能是真的了。
“……”
梁承骁没有回头,过了片刻,没头没尾地问:“东宫的医官是不是说过,他后脑上有撞击的青淤?”
纪闻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但梁承骁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兀自道:“那日拿到陈秉章的遗迹,他就生了一场急病,不是寒症发作,是受了刺激,梦到往事了。”
他自嘲般一嗤:“孤嘴上说着中意他,要对他好,迎他过门,实际一点都不称责,这样明显的线索都摆在眼前了,还是半点没有察觉。”
“所以从始到终,他都没有骗过孤。”
梁承骁的声音很低,不知是在同他说话,还是在自语。
“是孤派人去涿县追杀他,他受伤失去了记忆,被燕王的人带到上京,阴差阳错在倚红楼遇见了孤。”
“无论是崔郢,还是南郡那张布防图,不是欺骗后的补偿,是他走之前给孤铺好的路。”
“……原来是孤一直在误会他,辜负他的心意。”
北风呼啸吹过,雪花落在他的衣袍上,很久才晕开一点痕迹。
风雪这样大,他连一件大氅都不披,好像能在这里站成一尊远眺沂郡的石像。
纪闻看得心惊,忍不住低声劝:“殿下,谢公子的事之后再说,您这么久没休息,要不然先回去歇一会儿?”
“不必。”梁承骁说,“孤很清醒。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他回过身,即便两天没睡过整觉,眸光仍然慑亮得惊人,沉声道:“……孤要见他。”
乍一听见这句,纪闻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要连夜翻城墙去萧元景的营帐,急忙阻拦他:“殿下不可!如今寅部巳部都在嘉陵关内,您可千万不能以身涉险啊!”
虽然说南越端王是他们殿下的旧情人,但十二部的刀剑可不长眼睛。万一出什么意外,他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满朝文武追着砍。
梁承骁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谁说孤要硬闯?”
“方衡不是在关内吗。”他拂开了肩头落的雪,冷静道,“如果萧元景就是谢南枝,他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让方衡找个机会出城,不必遮掩得太干净,孤要放饵钓鱼。”
【作者有话说】
大家放心,他真的很恋爱脑(x
第64章 重逢·愿者上钩
沂郡,端王府。
凤先生在府上憋闷了多日,总算凑上萧元景从军营回来的时候,晨间还未过卯时,就气势汹汹到了主院讨要说法。
萧元景昨夜回得迟,又是三更才吹的灯。戌部的侍卫在门口拦着他,没让他进去,他便在院门前把轮椅一停,一副来质问负心汉的样子,恼火地朝里道:
“萧元景,你是人不是!晋国大军都打到嘉陵关门口了,你还让其他人瞒着我?!”
“你心甘情愿给萧元征当刀使就算了,那北晋的太子又是什么好东西!我就说当初应该让他死在叛军手里,好过这会儿养痈遗患,养出匹没心没肺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