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上出事后,怀疑平日服用的丹药有问题,让人关押了青阳道长。”
“这些时日过去了,可查出什么没有。”
“……”
晋帝瘫痪在床上,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自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听闻此言后,不知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卒然变了,死死瞪视着立在铜炉旁的孟婵,眼珠快要往外凸出来。
孟婵并不关心答案是什么,她垂下眼,揭开香炉的盅盖,以手背试了香气,抬至鼻尖细闻。
“太子顾念人伦,做不出弑父弑君的业行,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本宫就没什么可顾忌的。如果皇上早些晏驾,对天下,对百姓都好。本宫便想办法送皇上一程。”
她平静地投下一颗震天雷。
“都说害人者终害己,皇上遣太医查遍了平日的饮食住行,大概没想到有问题的,会是这宫殿里的熏香吧?”
“照常理说,这香粉所含的毒性并不强烈,经久积累才会发作,够撑个一年半载……但皇上那日喝醉酒,执意要临幸宫女,阴差阳错助推了一把。”
她饱含讽刺地笑了笑:“想来这也是天意。”
“……”
晋帝原本就在怀疑自己突然发病,背后有其他原因,听孟婵说出真相后,更是双目圆睁,肺腑烧灼着火焰,几乎从眼里喷出来,将面前的人撕碎烧尽。
他本来就比孟婵要大几岁,又被这几十年的纵情声色、求仙问药掏空了底子,瞧着已形如花甲之年的老人,与孟婵同处一室,不像夫妻,倒像是隔了一辈的父女。此时一张脸狰狞扭曲,愈发丑陋不堪。
他“嗬嗬”喘着粗气,喉间仿佛安了风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拼尽全力才模糊地挤出几个字:“你……毒妇……!”
床头摆设的瓷器被他的挣扎颤动带倒,砰一声砸在地上,裂成了数片。
可即便如此,殿外仍然分毫声响也无,没有内侍,也没有羽林卫,到处安静得可怕。
孟婵冷眼看着这一幕,如同看一段脏污的腐尸烂肉。
旧朝的气数已经到了头,老皇帝死去只是时间问题。
她其实并不知道今日为何要走这一遭,可能是为了见证,也可能是为了追缅。
过了许久,孟婵缓缓闭目,似不愿在这处压抑的牢笼里待下去,转身离开了宫殿。
……
许是被大雪清洗过的缘故,上京的天较往日干净了许多,举目望去,晴空万里无云。
来喜就在门口等她,听见宫殿内的动静,只当做失聪不知,恭敬地搀着她走下台阶。
冬日难得遇见这样好的天气,孟婵看了一会儿白石基座上盖着雪的望柱,忽然记起多年以前,赐婚的圣旨被送到孟家时,也是这样的一个晴天。
那时兄长匆忙从军营赶回,盔甲未卸就来院中看她,郑重地同她说,不愿意可以不嫁,他甘愿去扛这抗旨之罪。
可是她能怎么说呢?
皇帝需要一颗定心丸,一颗放心让孟重云手握兵权的定心丸。兄长未曾娶妻,只有一个妹妹,所以她得去。
她藏起过去喜爱的刀剑长枪,向兄长微笑,说我愿意的。
于是唢呐声响,红妆铺了几里。孟家的儿郎在北境守着边塞,孟家的女儿为避君主猜忌,披一身嫁衣进了皇宫。
……多可笑。
她想。
雁门的飞鸟来去,景恒宫里的花木开败了一年又一年,一生折进去了大半,才知所忠非明君,所托非良人。
……
解决完收尾的事宜后,影卫重新回到她身边,低声询问她香粉如何处置。
孟婵从久远的回忆中醒过神,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这藏毒的香粉并不是她自己所配,而是那位姓谢的郎君给的。
山阴夏宫的那个下午,水榭的纱帘晃动,洒进斑驳的日光,谢南枝坐在长桌后,听完她的要求后,沉吟片刻就应下来,甚至没有分毫迟疑之色。
孟婵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反应,忍不住道:“你就不问本宫要这毒做什么吗?”
谢南枝笑了笑,一双温和沉郁的眼睛注视着人的时候,如一池幽静的湖水,仿佛什么都看得清,猜得透。
“娘娘的心志远不在这深宫中。”他微笑说,“若能助您一臂之力,何乐而不为呢。”
“……娘娘?”
见她不答,影卫奇怪地又问了一遍。
夏日的光影逐渐远去,孟婵按了按额角,轻叹了口气:“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太子和那位小郎君的事,她有所耳闻,知道梁承骁将对方在东宫的住所封闭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亦不许其他人提起谢南枝一个字。
影卫以为她是担心梁承骁的安危,道:“殿下此刻应当在兵马司中,待解决邱家的事,很快就能回宫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