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她的声音犹如出谷的黄莺一般动听,但说出的话令他感到惊愕、羞愤和不知所措。
“愚昧、野蛮、淫荡、肮脏、不知廉耻——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他试着跟她说,他们从五岁起,族中就会有长老来教他们认字,看剑谱,所以他们不愚昧,也不野蛮。
“你们的繁衍方式难道不野蛮不愚昧吗?”她讥笑着说,“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女人,都可以和她结合吗?”
他解释,世上只有男人和女人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本就该相互结合,才能繁衍出下一代。
她轻蔑地吐了一口唾沫,本不想再理他,看见火光下少年无知却又光芒四射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你们族中这么多痴傻儿是怎么来的吗?”
那个晚上,端晨第一次了解到,原来男人和女人之间,还有近亲和不近亲之分,近亲的是和他有着深厚血缘关系的,比如说他的母亲和妹妹,而近亲的男女,是不能结合的,否则孕育出来的孩子,很大可能是痴傻者或者畸形儿。
而这些痴傻畸形的孩子,并不是族长和大祭司说的那样,是天罚之物,而是他们的兄弟姐妹,和他们流着一样的血,是同一个母亲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不该被他们像对待猎物一样残忍猎杀,作为剑术修炼的活靶。
他们的痴傻,是上一辈的人造成的,错不在他们,而在于这种不分人伦的繁衍方式。
十六岁的少年深深地迷惑了,他尽管将信将疑,但第二天晚上,他还是偷偷地离开了那个作为狂欢节日的盛会,沉默着来了这个山洞,坐在她身边。
这个晚上,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明坤,十八岁,与他和他的族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时光飞快流逝着,明坤在伤势无碍后离开了那个山洞。
她在那里住了大约有四五个月,走的时候她教了端晨一种龟息功,可以在一个时辰内完全止住自己的呼吸,让身体看上去像是死亡状态。
“也许你有朝一日会用得着,”她说,“如果能在外面的世界看到你,我会答应你一件事,作为你这段时日照顾我的交换。”
她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她已经死过一次,天高海阔,山川无涯,从此以后,她会为自己而活。
端晨在这几个月内受尽了族中所有人的白眼和奚落,因为他不参加每一次的满月之会,二祭司在检查过他的身体后,遗憾地把他降为二等族民,平日在族内做苦力,只有需要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把他带上,毕竟他的剑术极之出色。
他已经离开了母亲和妹妹,独自居住在一个草棚里,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他无法为渠山氏的繁衍做出贡献,除了剑术还勉强可用外,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废人。
只有他幼小的妹妹端珞仍然会来看他,时常从母亲那里偷出好吃的食物带给他,晚上也舍不得走。
端晨有时候会抚摸着妹妹的头顶,告诉她一些事。
是他这几个月所看到的一些事,偶尔他也会把外出执行任务时偷偷从那些人家里搜来的一些书拿出来,教端珞认上面的字。
端珞大大的眼睛里会露出向往的神情,听哥哥讲述外面世界的故事,这些故事,有些是端晨从明坤口中听来的,有些是他从那些书上看来的,也有些是他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他越来越感到痛苦,越来越窒息,不仅是因为明坤的离去,也因为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变了,他不再听信族长和大祭司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对着痴傻的同胞也再下不去手。
是的,他们都是他的同胞,他现在知道了,明坤说的没错,如果他们是天罚之物,那罚的就是他们的整个种族,罚的就是他们对自己同胞,对外面世界的其他人所犯下的恶行。
他再也不能理所当然地夺取那些人的生命和他们辛勤劳作换来的东西,每次他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使出与刺向明坤那一剑相同的一招,他们是否能因此而留得性命,他不得而知。
他们除了抢乌云石,抢渔民捕捞上来的鱼,还会抢其他的东西,金银珠宝、食物衣物、各种从未见过的生活用具,所有这些东西都上交给了族长和祭师,他们生活奢靡,随心所欲,却只给族人留下一点可怜的生活物资,因为他们说他们是离神域先祖最近的人,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享受这些东西。
大部分族民甘之如饴,从不作他想,但端晨却不相信了。
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会冷漠地看着他们一天天衰败下去?女人生出的痴傻儿和畸形儿越来越多,族中正常的人口越来越少,男子除了做苦力,就是外出执行任务,没有一天休息的时间,女人总是在孕育着孩子,做着家务,每个女人从十五岁起,就要开始生育,过多的负累使得她们一过三十岁就面色无光,皮肤蜡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