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爱?”刘宏细细咀嚼这个词一遍。
“正是,”张让热泪盈眶,“陛下仁德昭彰,无时无刻不忘天下百姓,如此德行,便只有尧舜之君,方可相比。”
刘宏笑了笑,饶有兴趣看向荀柔,“君家也以为朕仁爱吗?”
亭中安静,静得,荀柔能听见宫墙外,雒阳外,千里之外呼啸着的风声。
“这世上,哪有不背后说人之人,哪有人不为人背后说道。陛下不以仁爱之君自诩,也并不计较身外之名,自然不在意旁人如何说罢。”他声音轻柔地回答。
一片静谧,唯有竹林婆娑,刘宏以掌拍打着身下躺椅,大笑之声,仿佛要震得整个宫室动摇。
他抹了一把笑出的眼泪,“听闻那张角能呼风唤雨,操控雷电,不知是否属实?”
“亦有传闻张角为天降圣人,不是也已经死了吗?”
“果真死了?”
“是。”
“好好!不意,寰宇之中,竟有君这等妙人!”他笑完向荀柔道,“这天下如何,难道朕心中不明白吗?太平道造反,难道是朕之过吗?若天要亡汉,我又能如何?若天不亡汉,我亦不必如何。”
是,你说的都对。
荀柔默默行礼。
“君今日策对得宜,深得朕意,又有斩杀张角之功,为童子郎,拜……侍中,日后可以此宫中行走。”
好家伙,二千石?
“谢陛下,陛下查过在下,当知在下家贫,族中亦贫,无财买官。”
“这倒是,朕忘了。”刘宏点点头,“不过,君以破反贼军功封官,今年不必入官钱,明年再给就是。”
“……谢陛下。”
“对了,”就在荀柔正要以礼拜退时,刘宏突然道,“你跟何进说,他想让你教导辩,朕同意了。”
第74章
来时,领路的不过是个小黄门,离开之时,刘宏却命张让亲自相送,前后规格差别,不可谓不大。
“恭喜荀侍中,日后同殿为臣,共奉天子,还望侍中日后多加关照。”
天子命他亲自相送,无论心里怎么想,张让此时都笑得一脸真诚亲切。
谁能想到,一个未冠少年,不过朝觐一次,居然就得了陛下青眼?童子郎尚无所谓,但侍中,固然无实权,却是天子亲近,才加封此官,以示荣宠。
过去只有刘氏宗亲和少数几位高官,才有此殊荣,加封侍中,也意味着天子表示,这不是他们随便能动的人。
难道真因为容颜?
张让心里嘀咕,他们是否也该给天子找几个少年?
毕竟,老刘家历代毛病,读过史书都知道,天子过去虽未显现,但备不住也想尝尝鲜,别样滋味呢?
“客气,不敢。”荀柔冷淡欠身。
自幼教养已足够让他哪怕下一刻真要掏出刀捅向对面,也能礼仪周全对话应答。
张让长得并不难看,面白文秀,虽然年岁不小了,但精神旺健,眼神灵活,也难怪方才做出那些夸张姿势,能哄住汉灵帝。
不过,这也是汉灵帝愿意给他哄。
事实上,荀柔已意识到,对于汉灵帝,无论他、张让等人、朝廷公卿们、天下百姓,在他心里大概和这宫中摆设、花草并无分别。
唯一不同的是,有的让他心情好,有的让他心情不好,心情好就给块骨头,心情不好就不爱搭理,仅此而已。
“荀侍中至雒阳,一直不曾出门,这次得官,当宴请同僚吧,不知在下可否觍颜讨一张席帖?”
张让的声音居然也很好,并不是电视里那样尖利刺耳,而是低柔。
“抱歉得很,如今将近年关,在下得准备祭祖,恐怕让张常侍失望了。”
“啊,是老奴疏忽,”张让心中一恨,脸上依然诚挚亲切,“再过些时候,就是正月,我在宅中设宴,到那时不知侍中可愿前来?”
“正月之间,正是冗事烦杂,如今恐怕不好先定下,倒时候再说。”荀柔依然不冷不热敷衍。
张让涵养了得,竟仍然笑脸相迎,“荀侍中顾虑却有道理,倒时候我会派人提早送上请帖,若是侍中无事,还请赏光。”
所以,为啥那么多人会被宦官算计?其人已惯于忍耐和侍奉,就这表情,这模样,谁会想到对方心里已经记了一笔,将来可能会发作?
荀柔忍不住仔细端详这位千古留名的张常侍。
“荀侍中?”张让被他看得心底发毛。
荀柔正要说话,忽觉脚边被碰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一枚精致的花锦鞠球。
远处匆匆跑来几个宦官,一见二人,先向张让磕头。
“这是怎么啦?”张让笑得和蔼,“我记得,你们伺候皇子协?不在南宫呆着,如何跑到这里来?”
“殿下正在园中蹴鞠,”小宦官连忙道,“鞠滚到此处来了。”